腊月初九,北境天降冰雨,大风压境,荒原上鸟兽四散,一道天火击中了荒原,随即被冰雨浇熄。
几名裹着棉袄的黑衣侍卫正提着剑护着一名玄衣男子朝荒原尽头逃去。他们小心地避开天火坑,踩着荒草迅速往前飞去。
冰雨越下越大,玄衣男子虚弱地喘着气说:“我已不行了,你们把我放下赶快逃吧。”
他右手撑在剑上,左手使劲推着身边的侍卫,示意他们逃命去。
“不,尊贵的太子殿下,我等不会丢下殿下,那是懦夫的行为。”
两个黑衣侍卫紧紧搀扶着他的身子,另外三个侍卫则警戒着身后,荒原视野开阔十分不利于他们隐匿身影。
神度苦笑着望着他们说:“你们这又是何苦……”
他看了一眼胸前被染红的布带,他已受了重伤,那只高阶妖兽还在穷追不舍,加上这样恶劣的天气,他今日是必死无疑了。
神度脸色苍白,由着侍卫带他躲进了树林。松针和枯叶铺得满地,几人又冷又饿,走在最前方的侍卫小心翼翼地捂着明珠寻找避雨之地,最后方的侍卫一路清理着踪迹。
侍卫终于找到了一棵大树,连忙扶着神度靠坐下来。
神度身受重伤,再加上淋了冰雨,已经发起热来,他神智迷糊地问:“妖兽追过来了吗?”
侍卫小声说:“殿下不必担心,我们在入口处设了结界,妖兽一时半会也进不来,您先歇息一下。”
说完拎干头巾替神度擦拭着额头。触手滚烫,侍卫不由皱眉。
王宫里侍女们来回奔走,几位王爷已经聚集到了北境王的床榻前。
寝殿里烧着火炉,浓郁的檀香也遮不住药味。一名长袍老者悉心地给北境王喂着药水,北境王软软地靠在舜姬的怀里,艰难地咽着药水,一半的药汁从他嘴角流了出来,又被老者喂了回去。
一碗汤药见底,老者伸指搭在北境王脉门上,他的神情越发肃穆。
几位王爷紧张地看着巫医,巫医轻轻摇了摇头,退到了床榻外。
泽兰满眼担忧地问:“父王,您感觉怎么样?”
北境王虚弱地喘着气,看了他一眼似要说话,却只是嗫嚅了一下嘴角。
舜姬看了一眼泽兰,示意他不要说话。
泽兰低下了头,几位王爷互相打量着,心里有了盘算。
北境王费力地抬手指了指窗户,舜姬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含泪说:“泽兰,去把窗子打开些,花女把火烧旺些。”
一身黄色长袄的花女立马说:“是,娘娘。”
泽兰快步走到窗旁推开了窗,密集的冰雨划过窗外,溅了一些在他脸上。
北境王动了动身子,舜姬稳稳地将他扶了起来。他望着窗外的冰雨费力地问:“太子……神度,回来了没有?”
一直沉默的戎王抬起了头说:“父王,四哥还未回宫,儿臣昨日已派出人马去寻他。”
北境王虚弱地咳了起来,看着戎王说:“好……务必……咳咳……”
干咳声在殿里回荡,气氛更加悲沉,几位王爷都低下了头。
漏壶滴响,几位王爷退出了北境王的寝殿。
戎王站在石阶上默默地望着雨帘。
一身锦袍的三王爷辛时捂着手炉走到了他身旁,望着冰雨叹气说:“也不知四弟去哪里镇压了?连五弟你的心腹也找不到人。”
戎王眉头一皱,转过头看着他说:“三哥慎言,近日天气无常,加之妖兽暴动,王军与四哥汇合的时间会更长。”
辛时不置可否,捂着手炉说:“有劳五弟,屋外湿寒,我先进殿歇息了。”
戎王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皱眉,父王眼见不行了,辛时特地提起他的心腹是何意?北境王军一半由父王掌管,一半由他掌管,此次神度突然出宫狩猎作乱妖兽,结果下落不明,他派出的王军一直没有搜寻到神度的踪迹。
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偏殿一侧有黑袍闪过,他追上去却扑了个空。
他沉着脸往自己的寝殿走去,辛时给他设了个套!若是神度平安归来还好,若是……辛时一句心腹他就脱不了干系!
长廊下空无一人,一只鹰隼从宫墙上飞下来,钻入了一间偏殿。
泽兰拿兽皮给它擦着水,小漠喉中发出怪鸣,跳到他手上抖了抖身子。
泽兰神色微沉,三哥是什么意思?他在暗示什么?
“小漠,去盯着辛时,一定不要被他发现。”泽兰把一大盘生肉放到了小漠跟前,小漠欢快地吃了起来。
王城中漏壶刚过卯时,几位王爷纷纷到了北境王的寝殿前候着。
寝殿里烛光暗淡,花女用镊子拢了拢火炉里的银炭,火烧得更旺了。
“咳咳……什么……什么时辰了?”北境王已经醒了,他低声问舜姬。
“王上,卯时了,您再歇歇吧。”
舜姬替他掖着被子。
北境王微弱地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榻前燃着的长命灯,灯绳即将燃尽,火光也逐渐暗淡,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辰时,几位王爷都候在了北境王榻前,巫医正在替北境王扎针,殿里依旧弥漫着化不开的沉闷和药味。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北境王面色转喜,向殿门望去,几位王爷也各怀心思地向门口看去。
来人却不是太子神度,而是满身狼狈的大将军丹祖,他脸色沉重地跟着侍人进了殿。
戎王有了不好的预感,刚想问话却被北境王打断了:“丹祖,太子在哪?”
“扑通!”丹祖脸色惨白地跪在了地上,他哑着声说:“王上恕罪,臣率将士五十人寻找太子殿下,卯时在南荒外的林中发现了殿下,但……”
丹祖语气更咽,重重地磕了个头,鲜血从他头上流下。
北境王猛地咳了起来,喘息着说:“你……你把话说完……咳咳……”
舜姬轻轻替他拍着背,神色担忧地看了一眼巫医,巫医暗暗摇头。
“我与将士赶到树林时,太子殿下……已经没了气息,他的侍臣也已气绝,臣在周围查探了一番,猜测太子殿下一行是被妖兽袭击,应是十二阶以上的凶兽……”
丹祖沉痛地说,他与将士到时,林中……惨不忍睹,眼下王上病重,他不忍说出实情。
“咳咳……”北境王的脸色逐渐变得灰败,眼中的光芒慢慢消失,他看着丹祖慢慢地说:“丹祖,是……戎王派你去的。”
丹祖惊愕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磕头说:“王上,丹祖所言绝无虚言,同行将士可作证。”
“丹祖,谁不知你与五弟交好,麾下将士也听命于五弟。”二王爷涿复满脸戾气地说,眼神在丹祖与戎王身上来回打量。
“好……竟然把本王的神度给……哇!”北境王呕出一口暗血,身子慢慢软了下去,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戎王。
“王上,王上!”舜姬一把扶住北境王的身子,却发现他已经不动了,他的眼瞳变得灰蒙,瞳孔已经散大。
榻旁的长命灯已经熄灭,巫医放下了银针,跪在北境王榻前说:“王上驾崩了,还请娘娘和几位王爷节哀。”
几位王爷在榻前长跪不起,舜姬见状忍不住悲泣,殿中侍人纷纷长跪伏地,殿里一片悲戚。
王上宾天,当照祖仪发丧。舜姬强忍着悲痛站起身说:“花女,去请玄官敲丧钟,务必让北境百姓知道。”
花女低头往殿外走去。
北境历天兴四十年腊月初十,北境王夷易重病驾崩,举国同哀,北境百城丧钟不断,百姓纷纷在门前插上了白幡,自发着素衣守孝半年。国孝期间暂停一切宴乐嫁娶,不得淫秽喧哗,以免阻拦大行王魂归火神殿。
几位王爷被舜姬留在了王宫中。先太子意外身死,先王宾天时还没来得及指定新王,眼下境内又有妖兽暴动,必须早日定下新王以安民心。
清神殿里炭火正旺,戎王沉默地坐在兽椅上,任由几人打量。
涿复冷笑着说:“五弟好本事,手下大将接应太子殿下,连尸体都没接回来。”
“可不是吗?父王驾崩时还死死看着五弟呢,死不瞑目。”辛时捧着热茶附和地说。
辛时心思转得很快,父王在世时独宠太子,谁知太子遇袭身亡,剩下的王爷里,大王爷远镇寒域边境,向来不理朝事,连父王病重也没有来信问过安。六王爷天生眼疾不能视物,整日固步王府。七王爷稚气,况且舜姬有意让他做个闲散王。
就剩下二王爷,他,还有戎王有资格问鼎王座。戎王文治武功皆精,还有一半王军在手,实在是个威胁。
辛时眼光转了一圈落在了涿复身上,涿复急躁驽钝,不如利用他挤掉戎王。
涿复果然怒气冲冲地指着戎王说:“穆顼,丹祖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向来神力高深的太子怎会死于区区妖兽之手。”
谁都知道父王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太子,丹祖却闯入寝殿说太子死了,活活气死了父王!
涿复神情暴虐,他虽然也想要那张王座,却不会使这种手段。反倒是穆顼,表面清心寡欲,背地里却派心腹暗杀太子,实在心狠手辣!
戎王沉着脸,他与丹祖皆是衷心耿耿,太子遇袭之事与他毫无干系,他行得正坐得端,无惧旁人污蔑。
然而父王临终前的眼神却深深灼伤了他的心,从小到大他样样做到最好,依旧比不过太子。今日太子身死,父王竟然疑心是他所为!
他看着涿复冷冷地说:“二王爷,妖兽残暴狡诈世人皆知,近来百姓屡屡遇袭。太子神力虽高深,未必是高阶妖兽的对手,与其胡乱猜测,不如先查清太子和侍臣遇到的是什么妖兽。”
他总觉得此事有异,明知父王病重将去,太子为何执意出去镇压妖兽。再者,太子本身神力高深,能虐杀太子一行的妖兽极有可能是顶阶妖兽!
若是北境出现了顶阶妖兽,百姓就危险了。
穆顼提起剑就要走,却被内侍统领拦了下来。
统领看着他说:“戎王爷稍安勿躁,先王宾天,宫中一切物事暂由舜姬娘娘掌管,娘娘命几位王爷先在殿中休整几日,等新王继位再请几位回府歇息。”
一排银甲境军站立在清神殿外,重剑闪着冷光。
戎王坐回了兽椅,看来新王定下之前,王爷们谁也别想离开清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