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一年最冷的这天,是倾云长公主十六岁的生辰。
长嘉帝赐礼九车以示恩宠,刘雄红光满面地领命前往九王府宣旨,礼部的车驾浩浩荡荡地往永安坊驶去。
行人纷纷驻足,接着往九王府挤去,想一睹长公主凤仪。九王府张灯结彩,乐声阵阵,午云宫人们鱼贯而出,府门前早候着长长的车轿,等待宫人引进去。
云流今日穿了一身南国冬裙,月白锦衣上用金线绣着祥云,宽大的衣襟披散在身侧,腰间系着蓝色束腰。
她坐在贵妃椅上与华青鸾谈笑,华青鸾说到了前两日的宫宴。宫宴上镇国公以年迈体弱为由请辞,请求皇上将爵位传给夏决。
皇上念镇国公年老忠义,特准他居家休养,传爵位于夏决,更是金口赐婚,赐童太傅嫡孙女童月皎为容宁县主,与夏决择吉日成婚。
这几日诏书就会下来,镇国公府双喜临门,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夏童两家这几日已经开始过礼了,今日镇国公府的人想必不会来了。
云流轻轻点了点头,心思一转,华绍这是等不及了?
两人正说笑间,白鹤引着几位皇子走了进来,当先一人正是华漫兮,他大步走到云流跟前作揖说:“雪中生白云,祥泽日已临,漫兮祝长公主岁岁康乐!”
他身后跟着的吉庆连忙将锦盒捧到云流跟前,云流示意白鹤将锦盒接过。
白鹤接过锦盒放到了云流面前的矮几上,云流看了一眼华漫兮,见他满脸期待地望着她,她不由地笑着打开了锦盒。
殿中流光四溢,一对匀称的彩色玉珠嵌在锦盒中,珠子大如鸽蛋,熠熠生辉,一时间殿中的目光全被它吸引过来。
云流挑了挑眉,传闻北境有一种叫涉雀的妖兽,叫声幽柔似美人,双眼含光如虹,死后其身幻灭,而眼珠化为珠玉长存,北境人称凝虹。涉雀谨慎胆小,藏身于北境荒漠之中,人前从不现身,是以凝虹价值连城。
九皇子竟送出了这般贵重的贺礼!冷香殿里一片哗然,各家贵女们开始窃窃私语,许多艳羡的眼光投向了云流。贵女们身后的侍女悄悄退了出去,冷香殿里依旧风香炉暖,笑语盈盈。
雍京城里消息像风一般传开,纨绔一世的九皇子为博长公主一笑,以凝虹作礼。各处茶楼闻风而动,说书先生们摩拳擦掌,捧起茶盏坐到了讲书台中,百姓纷纷挤到茶楼来打听这风流逸事,各处茶楼人满为患。
冷香殿里的贵女们纷纷向云流祝贺,争相传看珍宝,连华漫兮身后的五皇子一行都被抢了风头。
华漫兮骄傲地扬起了头,这可是他特地向四姐求来的宝贝,为了这宝贝他硬是给四姐做了四天针线活,扎得他满指针眼。他埋在衣袖下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长公主这般欢喜,不如再去四姐殿中要点宝贝?
华珉和华凌风笑着走到了云流跟前,华凌风笑着打趣说:“良辰美景衬佳人,长公主今日比凝虹更夺目几分!”
云流浅笑嫣然,耳坠轻轻晃动,“多谢二殿下夸赞,二殿下此番游学可顺利?”
华凌风笑着点头说:“东海物阜民丰,令我大开眼界。听闻冬至是长公主生辰,我特地给长公主备了些东海特产。”
苏玉与褚绥在王府门口迎客,众人的贺礼入门时都交给了苏玉造册,只有华漫兮指使着吉庆将贺礼捧到了云流跟前献宝。
云流有些无奈,领着五皇子一行走到了偏殿中。偏殿里熏着暖炉,贵女们和各家郎君们相对而坐,正在对诗论艺,对坐的两人由贵女吟诗,郎君以技艺和诗。
此时吟诗的是钱绮,她指着对面的卫麟说:“卫世子,到你了。”
贵女们哄堂大笑,谁不知卫世子不学无术,让他和诗岂不是笑话?
卫麟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笑……笑什么?本世子马上……马上想想。”
卫麟苦恼地抓着头上的玉冠,这钱小娘以他腰间佩戴的玉剑作诗,他要怎么和诗?丹青不会,乐器不会,武功也是一塌糊涂,他究竟哪样拿得出手?
卫麟脸涨得通红,周围的嗤笑声更大了。华漫兮看着他的模样心急如焚,他与卫麟交好,一道横行于市,卫麟出丑岂不打他的脸?
华漫兮大声说:“卫麟,站起来……舞剑,对,你起来舞剑!”
卫麟犹豫地望着他和云流一行人说:“这……能行吗?”
四周贵女们正看着他,卫麟眼一闭心一横,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了殿中。他解下腰间的玉剑,胡乱地挥舞起来,肥胖的身躯将毛毯跺得呼呼作响。
卫麟喘着气挥着短小的玉剑,头上冒出了汗珠,样子说不出的滑稽,贵女席上有人忍不住大笑起来,连男宾席上也有人忍不住偷笑。
华漫兮又羞又怒,钱大娘子好生刁蛮,在长公主的生辰宴上这般羞辱卫麟,当真没把他与卫国公府放在眼里。
卫宛若气红了眼,冷冷地看着钱绮说:“绮娘子真是才学高深,在长公主的生辰宴上还能以刀剑作诗谈笑,不愧是礼部尚书府上的小娘子!”
此话一出钱绮脸色一白,她惊慌地看了云流一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说:“长公主,绮娘见卫世子腰间玉剑精巧,无意中以此作诗,并无他意,请长公主明鉴!”
刀剑意味着血光,今日是长公主生辰,就是借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借刀剑戏耍卫麟。钱绮哭丧着脸,她真是随意作诗而已。
一旁的华青鸾心头暗骂了一声蠢材,明知卫三娘护短,还去作弄卫麟。她朝着华漫兮使眼色,华漫兮冷着脸不理她。
云流环顾一圈,将几人神色看在眼里。看来九皇子与卫国公府是一路的,而三公主与钱绮交好,可这三公主与九皇子不是一条船上的吗?这是翻船了?
她看着心思大条、如丧考妣的钱绮说:“听闻绮娘子才学骑射俱佳,卫世子亦是少年儿郎,不如由卫世子作谜题,绮娘子以技艺和题。”
正在大口饮茶的卫麟顿住了,由他来打字谜?他看了一眼呆愣的钱绮,有了主意,微笑着露出了虎牙。
偏殿里正热闹着,白鹭引着几位夫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裴国公夫人,身后跟着冉夫人和林夫人。
今日雍京城的显贵们陆陆续续都来了,真给她这个未来皇后面子,云流想到。
几位夫人们恭敬地给云流见了礼,又说了许多客套话,这才跟着白鹭去了另一边的花厅吃茶。
云流撇下众人,从侧门出了冷香殿,沿着长廊往凝香殿走去。长廊两旁的矮柏苍翠欲滴,几株梅花颤巍巍地开着,空气中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
长廊尽头云流看见了等在那里的裴夫人,她套着白色大氅,见她看过来连忙行礼。
云流一把将她扶住说:“裴夫人不必多礼,今日天寒何不在家休养?”
裴夫人感激地说:“多谢殿下关怀,妾身听闻今日是殿下生辰,特地为殿下绣制了几套冬衣,针线粗陋,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云流失笑,天下绣艺崔氏独占八分,其余共得两分。她这是自谦了。
云流看着崔绫说:“多谢夫人,夫人绣艺无双,深得我欢心。”
崔绫微曲谢身子行了个礼,见四周无人小声说:“长公主当心,国公爷昨夜与我说,夏家军已整练好,随时可以出征。”
云流猛地抬头,崔绫已经告退了。她看着崔绫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另一侧,身子慢慢绷紧。难怪这些日子华绍从不召她入宫,由她在府中玩闹,原来是在紧锣密鼓地谋划着南攻。
云流冷着脸推开了凝香殿的门,她快步走进院子,回手反锁了院门。
“长公主……”
沈寻梅从檐下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把鲜艳的妖莲。
云流愣住,沈寻梅?她什么时候摸进她院子的?
“长公主不用看了,守卫被我打昏了。”沈寻梅大大方方地承认,将手里的妖莲塞给云流。
云流被塞了满手的莲花,她狐疑地看着沈寻梅,这妖莲怎么那么像之前白鹤从泛月桥摘的?
她忍不住问:“寻梅,这紫莲你从哪里得来的?”
沈寻梅眨眨眼说:“冉阆去杨家摘的,我见花色艳丽,就拿过来送给你了,省得长公主说别人都送了生辰贺礼,我空手而来!”
果然如此!云流长叹一声,难怪方才偏殿里杨二娘子神色郁郁。不过,她绕着沈寻梅打量了一圈,她怎么觉得她变了许多,变得……更有人情味儿了,懂得让人欢喜了。
沈寻梅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长公主看着我作甚?”
云流摇了摇头,轻声问她:“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沈寻梅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她摇摇头说:“还是没有思绪,大雍境内究竟何处能藏人呢?”
云流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去寝殿。两人进了寝殿,云流从妆奁上摸出了一个小匣子,打开了底下的暗格,一件玉色的软甲落了出来。
她捡起软甲递给沈寻梅,沈寻梅仔细地翻看着软甲。软甲轻薄如丝,却十分绵密柔韧,入手即暖,她不由问:“这是什么?”
云流自豪地说:“这是我午云秘宝金丝雪绣,可调大小,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附体生暖。”
这是她离宫时皇兄给她的,往日里皇兄随身穿着,据说是云氏先祖留下的神器,穿之可佑平安。金丝雪绣只传云氏后人,到了皇兄手中却转手送给了她。
她问沈寻梅:“你觉得软甲如何?能抵御术法吗?”
沈寻梅手掌一翻,幽绿火焰直扑软甲,然而软甲纹丝不动。她惊讶地说:“这雪绣竟能抵御邪力,真是个好东西。”
云流默然,沈寻梅不是“人”,妖力高深,却也奈何不得金丝雪绣。她原以为幽洲森林时吴飞天闯到帘上,是在与她玩笑,没想到雪绣真有这种力量。
皇兄把保命符给了她,自己却葬身召陵。
云流满心愧疚,她久久地抚着雪绣,终是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