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珵站在古木下,漫上树腰的青苔又深了一寸。他压低了布帽,身上破烂的麻布衣衫完美地隐藏了他的身形。
此时正是午时,天上人间茂密的森林里偶尔可闻飞鸟的叽喳,日光正盛,森林里一片幽静。
这些日子他已把天上人间摸清,这里原本是云中城的冶炼秘境,以冶炼丹药为主,有的炉子也会冶炼兵器。
云中城平静如水,平日极少冶炼兵器,各种助修行的丹药倒是不停地运出。只是如今这地下,只有两处竖炉练出的丹药才会送到城中,其余十八处全部改为了冶炼仙器。
仙器被堆放到天上人间中心的神殿中,每日有重兵看管。萧珵仔细观察过守军,守军与工匠一样皆是行尸走肉,被人控制住了。只是幕后那人法力高深,他几次欲闯神殿都差点被察觉,只得作罢。
幕后之人隐藏得极好,从不露面,他与乐动追踪了几次都落了个空。云中城里尚不知地下已换了天,每月十五会有长老下来检查,却是丝毫未察觉出异样。
萧珵叹了口气,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云中城日子悠闲,有谁能想到已从内部烂了?
不远处树枝微动,萧珵闪身进了树洞,回头就看见乐动钻了进来。
乐动从怀里摸出刚从工匠手中抢来的丹药递给萧珵,萧珵捏起来闻了闻,今日丹药配方又变了,多了味麻痹魔力的药。
“怀远,这天上人间当真胆大,囤积如此数量的神器与丹药,莫非要重现神魔大战?”
数千年前神魔大战中王族胜出,掌握了天道,划外海为仙界,中元为人界,而魔界被踢到了西境之外封印,至此三界太平,各不牵惹。
萧珵没有说话,他摸出刻刀在身后的树壁上划了一刀,看着长长的刀痕说:“不知不觉在这里已呆了三个月,是时候出去了。”
乐动愣住了,这就要走了?他还以为他们会将天上人间摧毁再出去,留下这等毒瘤岂不是养虎为患,何况这分明是针对王族而来。
萧珵看着他一脸不解的模样说:“乐动,天上人间情况复杂,此事交给付城主处置更为合适,不必趟这浑水。”
天上人间的情形远非两人所能控制,其间牵扯甚广,单凭一人之力岂能做到渗入云中城秘境?城中必有叛徒,而且地位不低,这已是云中城内务,不宜插手。
萧珵起身抽出了图纸,眼下他们在地下二层,防卫薄弱,因乐静被关在一层,他们必须先去一层救人,再破开空间出去。
上次救乐动时打草惊蛇,天上人间守卫翻倍,巡查谨慎,想要救出乐静,只能等到云中城长老巡查时动手,萧珵仔细地看着图纸。
乐动在一旁收拾杂物,他突然看见被树叶遮住的离镜,心下讶然,怀远往日十分宝贝这离镜,怎么今日任它粘灰?
他挤眉弄眼地看着萧珵说:“怀远可舍得,连着有几天没看长公主了!”
萧珵手指微顿,头也不抬地冷冷说:“乐动,今日日头甚好,去摘些蔬果来。”
“啊?这……怀远饶命……”
乐动哭丧着脸,工匠的蔬果皆是从神殿旁采摘的,那里守卫森严,他最初就是在那里被抓住的,见了神殿他恨不得绕道跑。
萧珵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他温柔地看着乐动说:“神殿森严,正好试试我这两日教给你的法术,莫非你不信隐匿术法?”
他笑得春风和煦,乐动只得苦着脸去捡了几张符纸揣进怀里。怀远越发喜怒无常,竟让他去直面神殿守卫,这哪是试术,这是送头去了!
树洞里重归于静,萧珵放下了图纸,侧头望着滚落的离镜,心头也像沾了灰,堵作一团。
那夜风雨狂暴,乐动刚被救回洞中,两人围着火堆而眠。乐动很快睡着了,他却越发清醒,听着林中淅沥的雨声,他摸出了离镜,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人。
她迎着暴雪走进了梅林,走到了凤凉身旁。
他紧紧盯着镜子,生怕错过两人一丝表情,最后看到了她望向他的眼神,感激、钦慕、小心翼翼的眼神。
他痛苦地按住了胸口,阿流,凤凉不可,非你良人。他垂着头,眼角的泪痣似要滴落,她的眼神烙在了他心上,生生地疼。
萧珵暗叹了口气,近日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叹气,突然厌倦了这地底的日子。他只想赶紧离开天上人间,赶紧去大雍,再晚阿流都要忘记他了。
冬月十五,风雨狂暴,天上人间里古木遮天,地上绵密的草皮上积水哗哗地流过,入目尽是暗沉苍茫的木色。
萧珵紧贴在树干上,长剑横在额前挡住雨水,他俯视着下方神殿,云中城长老撑着纸伞急匆匆地躲进了殿里。
暴雨将人阻在了殿中,神殿外空无一人,散落的蔬果满地都是。
萧珵使了个眼色,乐动点了点头,身影瞬间消失。
不一会儿就听见神殿里乱作一团,殿中烛火已灭,短兵交接的声音传来。
“唰!”一群黑衣守卫出现在了殿门口,猛地四散开来,将神殿包围了起来。
萧珵见时机已到,瞬间移动到了石梯下,飞快地跃上石梯顶,左手施法右手结印,人已穿过了结界。
神殿门猛地被撞开,“轰隆!”一个魁梧的身体被击飞,落在了污泥里。
守卫走出了殿门,将男子围住。男子挣扎着起身说:“你们……反了,反了……”
说着就往手上摸去,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光闪过,一只手掌飞上了天,空间镯应声而落。
“啊!”惨叫声被风雨吞没,男子犹在挣扎,一个高瘦的身影从殿中走了出来。
“死了多少守卫?”是女子的声音。
一旁的守卫恭敬地说:“死了十人,媚姬大人。”
女子猛地盯着他,男子有些哆嗦。
“哼,倒是有些谋算。”语气似真似讽。
她手一挥了结了地上的人。
身旁的守卫迟疑地说:“大人,杀了长老只怕会引起怀疑……”
女子冷笑一声,“此人愚笨,竟被人玩弄于鼓掌,方才烛火熄灭,有人混进了殿中刺杀守卫。明珠亮起后,竟有两个长老,此人不逃却大声自证真假。”
天上人间前几日逃了一个犯人,守卫搜遍林中也未搜到人,今日风雨正是脱身的好机会,她命守卫严守各出口,却不想神殿中引起了骚乱,她立马来擒人。
谁知她人刚到,殿中明珠被突然击碎,光线骤暗,一瞬间那人已逃了,只剩下愚笨叫嚷的长老。
哼!女子招招手,一名守卫走近了她,她指着尸体冷冷地说:“处理干净,再去找个体型相似的人过来。”
神殿很快清理干净了,女子看着眼前的魁梧男子说:“记住,你以后就是云中城的长老。”
男子身体剧烈抖动着,很快脸皮扭曲起来,接着变成了死去长老的脸。
男子恭敬地说:“遵命。”
女子带着守卫往一层走去,却被拦在了石梯前。她伸手往空中点去,一面蓝色结界出现在空中,她冷笑着举剑想要劈开结界,“哐当!”结界纹丝不动,女子正色起来。
萧珵早已到了一层,穿过森林到了乐静被囚的木屋。
木屋无人把守,只因它建在湖中心,由一个微弱的结界支撑,稍有动作结界就会破裂,木屋便会掉落在湖水中。
湖水是天上人间冶炼污水,失败的丹药和神器,都被投进了湖中溶解,湖水乌黑一片,散发出浓重的腥臭味。
萧珵蹙眉,有一点风吹草动木屋就开始摇晃,别说出手,就是靠近几步都会改变结界四周气流,结界摇摇欲坠,而乐静应该与乐动之前一样,被封住了法力。他身后树枝微动,乐动跟了上来。
萧珵看了一眼四周问:“底下的人摆脱了吗?”
乐动点头说:“已拖住了他们,这结界要如何破?”
萧珵打量着湖边的草木,草木十分茂密,想来丹药药效都融入了水中,草木从湖底直长得冒出头。湖面上因神器残效,无法施展法力,反而会强行吸附生命。若是结界破了,木屋会被吸进湖中,乐静必死无疑。
突然,他看见一只蝴蝶停在了水草上,他露出了笑意。
符纸轻轻划过水面,草木从水面齐根划开,倒进了湖中。木屋应声崩塌,被吸向了湖面,乐静被绑在一根木杆上,直直地倒向湖中。
一根细长的树干横在了乐静与湖水之间,腥臭味扑面而来,钻入脑髓,乐静紧绷的脸出现裂痕,终于忍不住大喊:“呸,熏死小爷了!”
萧珵紧紧拉着树干,将乐静慢慢往湖边拉,乐静裂开嘴笑着说:“怀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终于拉上了湖边,萧珵一扬手,长剑划开了枷锁,乐静猛地落到了地上,他艰难地将手臂收回,被锁了三个月,手臂有些不听使唤了。
三人早已湿透,顾不得梳整赶紧跳上了萧珵的剑,三人在暴雨中御剑而行,雨帘茫茫,视野不清,行进十分艰难。
虽是逃跑,乐动和乐静却十分高兴,眉飞色舞地讲起了被抓经过,乐动甚至说:“怀远,此行激烈,我想起了和怀远初次在天上人间相遇的情景。”
那时他们哥俩借着云中盛会溜进了天上人间,险些丧命,幸好怀远也……到此探秘。
乐动乐静相视一笑,不怀好意地说:“天上人间果真神秘,怀远,不如下次我们再探究竟?”
萧珵也微微一笑说:“甚好,这里倒是个练习秘术的好地方,择日不如撞日,刚好后面守卫追上来了,我马上教你们两个术法,你们下去给我拦住他们。”
两人立马噤声,一个抱着萧珵的手,一个抱着腿,生怕他将他们扔了下去。
萧珵哭笑不得,加快速度穿过雨帘,将守卫扔在身后。很快便到了结界处,乐静张开右手,一把将血咒印在了结界上,结界立马消失,三人猛地飞出了天上人间。
云中城里亦是满天暴雨,三人借着雨幕往边境飞去,城外雨雾缭绕,长剑猛地扎了下去。
下方景色渐变,很快望见了幽洲森林的参天古木。飞剑慢慢落进了森林,三人跳到了地上,彼此对望,皆是满身狼狈,衣裤尽湿。
“噗嗤!”乐静最先笑起来,指着乐动说:“吾弟,汝真真狼狈!”
乐动气得跳脚,恶狠狠地说:“长幼不分,你竟对兄长我无礼!”
两人瞬间过起了招,林中枯叶四起。
萧珵摇着头往驻地走去,这般脏污,怎配得上西漠萧郎的美名?他先去洗沐,再来教训这两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