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在夜色中漆黑一片,积雪压塌枝丫的声音偶尔可闻。人影立在树顶不说话,手心上流动的光芒昭示出他起伏的心绪。
顺着光芒往树下看去,隐约可见各色残瓣铺得满地,被雪错落掩埋着,偌大的梅林梅花凋尽,凄凉无比。
人影闪到了树下,戴着面具的男子一步步走到梅林尽头,看到地上散落的茶具,一脚踢飞,茶具破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男子静静站在一棵梅树下,这片梅林已有千年,他用术法令梅林长生,为的是等她回来,谁知却被人糟蹋至此!
卯时他感知到梅林被施法,梅花全数盛开,便急忙从犀桑赶回来,却只来得及看见梅花衰败飘零,满地残骸的景象。
梅林已毁,他听见了梅树内里崩断的声音,这片梅林再也无法存活下去。原本十年寿命的梅树被他用术法强续千年,就有违天道了。
男子面具下的脸上布满痛苦,一千年了,他还没有找到她,他不信她已不在,分明三界之中无她踪迹。他宁愿她早已转世,生生世世他们不用再背负世间指责,为情所困。
哪怕她转世为一花一草,一鸟一兽,他也能将她找到!可她生生地消失了,从沈国公府被带走后,再无踪迹。
男子痛苦地捶打着树干,树干摇晃着,千年来的重压已让它不堪承受,“轰隆!”巨大的树干从中断开,断枝划伤了男子的手,男子没有动,沉默半晌打了个响指,一只黑色巨鹰从天而降,落在男子身旁。
男子冷冷地问:“查探到了吗?”
黑鹰没有作声,男子愤怒地劈开了残缺的树干,连钦天司也找不到人,那些人究竟把人囚禁到了何处?
他找遍了中元大陆,海外仙山,连幽洲也潜进去数年,并无任何踪迹。
梅林,你究竟在何处?男子失魂落魄地倒在地上,摘了面具,任由大雪落到他身上。
黑鹰不安地走了两步,它一直跟着主人,看着他从一开始的翩翩少年,到后来血洗王军,再后来遍寻三界。主人的心愿一一落空,越发疯狂残暴,甚至动了强闯幽洲的念头……
黑鹰扑了扑翅膀,挡住了落下的雪花。男子慢慢坐起身,食指燃起了一簇火焰,火焰上浮现出神宫图案,他嘲讽地说:“袭击幽洲王城?胆子不小。”
黑鹰从空中飞过,底下的梅林轰然倒塌,激起积雪。黑鹰直冲钦天司而去,凤凉毁了梅林,更添凶兆。男子怒不可遏,今天就替空水清理门户!
谢酉房中烛火明亮,人影来回走动。苏玉仔细地替谢酉清理伤口,胸前伤口极深极长,边缘不清,不是剑伤倒像是撕裂伤,肋骨外露,腑脏也被伤及。
绕是苏玉见惯了,也不禁吸了口气,谢酉手上还有不少刀伤,伤口处血肉颜色更新,定是后来受的伤,一个人得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在重伤致命的情况下再去厮杀?
谢酉对殿下亦是忠心耿耿!苏玉忍住眼底的泪光,把金疮药涂到伤口周围,用药敷住伤口。褚绥轻轻扶起谢酉,给谢酉胸口缠上了纱布。
云流坐在木椅上看着两人奔忙,心里对凤凉更加感激。若不是他,谢酉如何回得来?早前她又如何能得知午云实况?凤凉为人诡谲多变,待她却无坏心。
她叹了口气,等过了这几日风雪,她要给凤凉回份大礼,恰巧库中有一件他用得着的东西。
等处理完谢酉的伤,已是寅时,苏玉这才发现云流还在房中。她惊呼一声说:“殿下,您还未回殿中歇着?”
说着就要走过来,被褚绥一把拦住,褚绥指了指她身上的血污,她才反应过来,急忙去脱外裳。
云流看着两人疲惫的神色说:“姑姑不必多言,谢总领的事多亏了你们,谢总领的伤处理好,我才安心去歇息。”
云流把白鹤留下照看谢酉,另两名暗卫守在了房前,免得被下人误闯。九王府中眼线众多,谢酉重伤一事不能泄露。
苏玉跟着云流回了凝香殿,白鹭已候了半夜,见两人回来赶忙盛上了宵夜。
两人皆是忙了大半夜,连晚膳也未用,此时见了满桌好菜,腹中顿时饥饿不已,顾不得讲究过夜不食那一套,两人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后夜里雪越下越大,粗算已有三尺厚。
房里无烛,姬青离靠在窗旁仰望大雪,身子已冰凉一片,房里暖炉中银炭烧得正旺。他又从梦中惊醒,身疲力竭,默默坐到了窗旁吹冷风。
窗外白雪飘飞,雍京城一片沉寂。突然他发现一只巨鹰从空中飞来,雪色中隐约可见鹰背上的人影。
姬青离有些疑惑,什么人夜闯钦天司?避开了阵法直直到了圣宫前。他提起拂尘就要起身,却见那鹰往圣宫下一个偏殿飞了过去,他止住脚步。
姬无由将那处偏殿给了凤凉。姬青离缓缓坐了下来,今夜无眠正好看一出好戏。他想了想,套上大氅从窗口跳了下去。
偏殿里凤凉枕着锦被睡得正沉,冷风吹开了窗,一支冰锥猛地戳向他眉心。
“哐当!”床榻应声而塌,屋里空无一人。
黑鹰立在空中,鹰背上的人影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人。
凤凉轻笑着说:“风雪夜袭人,阁下兴致真好。”
他只着了一身雪白里衣,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
面具男子跳下鹰背,黑鹰瞬间消失。男子一身黑衣,手中握着一把枯叶,一步步走近凤凉,巨大的威压将雪全数弹开,两人身侧片雪不留。
凤凉紫瞳里有兴味一闪而过,竟是海外之人。他从手镯里缓缓抽出一柄长剑,长剑上青光流转。
一刹间两人已在空中过了数十招,两人弹开身。
凤凉里衣已破,丝丝血痕清晰可见,手中长剑在身旁划了一个圈,将他包裹起来。
而面具男子依旧静立,手中枯叶不断地朝凤凉射去。
暴雪竟停了,钦天司一片寂静。
姬青离立在青瓦上,抖了抖身上积雪,俯视着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凤凉败了,那人功力高深,只怕师父也不是他的对手。
姬青离飞身到了凤凉身旁,只见他双眼闭着,脸上是细碎的刀口,四周雪地已被浸红,紫发散落一地。
姬青离看着身子已僵硬的他,轻声问:“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他伸手欲为凤凉收尸,手将要碰到凤凉时,紫光突现,他瞬间弹开,拂尘直指凤凉。
凤凉睁着一双大眼,喘着气无辜地说:“姬公子……这是作甚?凉虽美,却不好男色。”
他满脸戏谑,姬青离冷哼一声,黑着脸就要走,却被凤凉叫住:“姬公子救命,凉不慎为贼人暗算,动弹不得,望姬公子怜悯……”
姬青离冷冷地看着凤凉,此人狡诈诡谲,只怕他与面具男子都被凤凉骗了。这场打斗凤凉应是必死无疑的,面具男子招招致命,似有深仇大恨,恨不得活剐凤凉,他又是如何保住命的?
凤凉见他神色变化,眨眨眼说:“姬公子,你就不想知道为何噩梦缠身?”
姬青离一顿,眼神冰冷地看着他,杀气喷薄而出。
凤凉似是未觉,继续说:“钦天司已有数千年历史,追溯起源,始于天道始兴之世。历代宫主镇守钦天司,以姬姓为尊。”
他满眼笑意,继续说:“天道始兴之世,姬姓尊者……唔,我忘了……”
姬青离脸色微变,凤凉突然说起钦天司历史何意?难道与他噩梦缠身有关?
凤凉见他脸色松动,勾起了唇,姬青离心智尚幼易蒙骗,若是姬无由在此,今日定会葬身他手中。
凤凉终于躺在了温暖的软塌上,他伤得不浅。面具男子究竟是什么人,海外有这号人物?此人功力远在空水之上,用枯叶伤人,分明留了一手,是怕被人瞧出门派?
他用手摩挲着脸上的刀口,这等强者做成妖尸,岂不如虎添翼?男子似乎不清楚自己的术法,否则以男子的压制之势,今日他可逃不脱。
姬青离脸色沉重地回了房,他看了一眼暖炉上熏着的安魂香,圣宫里到处是驱除妖魔的阵法。
师父待他极好,从小授他术法,十岁前不许他离开圣宫半步,直到今日他从未接触过任何女子,为何频频梦到那女子?
听说有些记忆即便转世,依旧无法让人遗忘,若是他梦见的是痛苦的前世,师父为何一直噤声,从不为他卜算前世遭遇、解他梦魇,宁可用安魂香?师父有什么苦衷吗?
凤凉说天道始兴之世,姬姓尊者镇守钦天司,不如去藏书阁查查钦天司历史,或许能弄清他梦魇缠身的缘由。只是师父下令封锁了藏书阁,如何进去呢?
雪停了,天色依旧灰暗,云流看着廊下的梅树不语。昨日还开得正盛,今日怎地就凋零了,蓦地,她想起梅林,幽灵蝶飞了出去。
不一会儿,幽灵蝶飞回来了,落在她指尖。云流怔怔地倚着回廊,梅林全部倒塌了,凤凉这祸害,对梅林做了什么?
苏玉穿着厚厚的皮袄走到她身旁,替她换了个手炉,两人对赏雪景。
几个侍人拿着铲子正在铲雪,白鹭这时穿过回廊走了过来,她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见了云流兴奋地说:“殿下快瞧,方才九皇子遣人送来的野味,说是在京郊冬猎抓的孢子,特送给殿下尝鲜!”
九皇子果真精力充沛,竟还有心思冬猎,云流不禁发笑,果真是北国人!
三人回了凝香殿,白鹭压低声音说:“已发现白灵的踪迹,想来她不日就会回府。”
云流舒了口气,这样的恶劣天气,白灵受伤在外如何放心?她放下手炉说:“姑姑,明日操办雪宴,就说我初次见雪,欢欣不已,特邀宫中贵人过来赏雪。”
苏玉会心地说:“奴婢这就去安排,想来明日官道也清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