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流在后厢房歇了一夜,白灵就歇在床下,忠伯歇在走廊另一侧,而谢酉连夜赶回了九王府。
昨夜声势浩大,想来盯着王府的探子早已把消息传了回去,他与长公主商议,就说是长公主半夜梦魇着了,醒来直说胡话,吵着要回午云,宫人们无法,只得将她送到了钟国寺。
这番说辞虽然漏洞百出,然而无人会追究真假,他们在意的是长公主的动向,至于动机,谁去管?
云流在一阵祥和的诵经声中醒来,白灵早已醒了,在忙着打理包袱,昨夜来得匆忙,马车中只备了一套常服,苏玉的倒是多备着,然而殿下身姿纤细高挑,穿着却不甚合身。
云流懒洋洋地看着她忙活,转过头盯着日光倾洒的窗杦,大殿的诵经声和木鱼声一声声传来,屋内檀香袅袅,她有些恍惚,分不清身在何处。
从前父皇的宣德宫便是如此,宫中不用沉香,倒是檀香长年累月烧着,父皇说那是母妃喜欢的,香时时燃着,像母妃还在宫内一般。
这时房门被扣响,小沙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知两位贵客起了不曾?方丈师叔正在大殿讲经,两位可愿随灵心一同前往,聆听真言?”
白灵放下苏玉的裙裳,走到门前说:“多谢小师父,长公主昨夜歇得晚,眼下还未起,不如小师父先行一步,我们随后就到。”
灵心后退一步,对着房门道了句:“阿弥陀佛,小僧就先告退了。”
他转身朝大殿走去,白灵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回头一看,正巧看见云流端坐在榻上,不由问:“殿下何时醒的?方才小沙弥邀请殿下去大殿听讲经,殿下可要过去?”
云流摇了摇头,又点点头,示意她给自己梳理长发,白灵灵巧地给她梳了个半髻,插上白玉花簪,替她抹了些口脂,她略显苍白的脸变得生动起来。又给她套了件织金百蝶裙,外罩浅蓝色外衫,娇俏绝美的年轻女子衬得素净的厢房生机勃勃。
白灵满意地望着云流说:“殿下真真是极美的,奴婢这么笨的手,也不会将殿下的风采折损一分。”
云流笑着说:“我原以为白鹭嘴甜,想不到我们白灵也是个中高手!你何时学了她那套吹哄的本事?”
白灵赧然,她并不近身伺候殿下,梳洗这等事都是白鹭她们在做,幸好她平日里观察了一下白鹭的手法,否则对着殿下的长发,只会束手无措。她把温盐水递到云流跟前,云流接过来认真地含漱起来。
用过早膳,云流跟着白灵到了大雄宝殿。庄严肃穆的宝殿里人坐得密密麻麻,不少人席地坐在大殿外的院子中,所幸方丈用了传音之法,倒也能听清。
云流刚到,便看见前面有人招手,定睛一看,竟然是身着湘妃裙的华心兮,她正满脸笑意地朝她招手,她旁边坐着三公主和温如意,身后坐的是几名小娘子,见着她,一一点头示好。云流会心一笑,朝她们走去,华心兮早就留好了位置,拉着她一把坐下。
云流有些后怕,今日讲经,她不会再滔滔不绝地说话吧?偷偷地望了一眼,见她聚精会神地听着佛经,云流才松了口气,也是,方丈大师闭关多年,难得出关讲经,谁能错过?
除了华心兮,其余的小娘子们也听得仔细,原因无它,因为今日讲的是海外趣闻,方丈慈祥地看着众人,开始讲起了海外的风土人情。
犀桑海域岛屿众多,海外乃是修仙之所,主要是三大仙山,世家众多,各个世家能力各不相同,世家子弟异术代代相传,当今异术最强之人是骊昭仙山师尊空水,她座下书院子弟多为各大家族的佼佼者,比如南林一族和汨海一族的未来家主,便在骊昭书院修习。
月申书院师尊长郊,擅长奇门遁甲,炼丹冶治之法,专招各族天赋异禀之人,书院中尽是些奇人异士。
崇丘仙山师尊天澜子已闭关百年,他座下茫山书院交由四大护法打理。茫山书院选人唯能,只要通过书院测试便能进入书院修习仙术。
在大殿后方,有人听到天澜子的名字猛地颤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仍旧望着眼前的杯盏,里面青翠的茶叶随热气飘浮。
坐在对面的男子眉目淡淡,望着远方山峦,隐约可见隐在山中的白塔尖。
钟国寺占地极广,分为前寺和后寺,前寺主要用于日常接待和讲经,真正的高僧都在后寺修行,绝不轻易露面。
今日方丈讲经只是个名头,实则是海外书院三年一度的开放日,开放日为期七天,招收天下优秀子弟,尤其是异赋者!他对此并无兴趣,耐不住太后的催促,只得来了钟国寺,却未到大厅去。
商嫣戴着厚厚的帷帽,一身黑色衣衫,静静地靠在竹椅上。她方才听见了师尊的名号,师尊还在闭关,此次的开放活动应该是几名长老组织的,这一百年来都是如此,除了她和几位长老,见过师尊的人屈指可数。师尊是否知道她还未回到崇丘?
云流看着坐下人群跃跃欲试的表情终于明白了,今日哪是什么讲经,不过是海外仙山过来招收子弟来了!
她竟不知钟国寺与海外有联系,听华心兮说,这也是最近几十年来的事,从前中元大陆之人若想修仙,得自己前往仙山拜见书院院长,如今仙山主动开放了门禁,故而大陆之人报名十分踊跃。
云流仔细观察四周,来的果然是些年轻公子和小姐们,大家认真地听着方丈的话,不少人动起笔墨记了起来。
她不禁感叹,海外仙术果真诱人,雍京城人十之八九到了钟国寺!若是白鹤在,定要骂声老狐狸,光是入场的香油费,就够普通老百姓一年吃喝了!
云流摇头好笑,方丈注意到了她,慈祥地问:“这位小施主,可是老衲语焉不详,小施主若有疑问可以咨询老衲,老衲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流一愣,见所有人朝她望来,只得起身开口说:“方丈大师,您说当今天下异术最强之人是骊昭仙山师尊空水,敢问从前是谁?”
“哗!”大殿炸开锅来,大家开始窃窃私语,云流缓缓坐下。
一旁的华心兮朝她挤眉弄眼地说:“阿流真真厉害,竟将方丈问倒了!”
云流不好意思地说:“四公主别取笑我了,方才阿流走神,方丈这是故意问我呢!”说着吐了吐舌头,朝方丈望去。
方丈微笑着望着大殿,开口说:“看来各位小施主对此颇感兴趣,罢了,老衲知无不言。当今异术最强之人乃是空水仙尊,而百年前,最强之人乃是当年的寒族巫女,名唤商娆。”
大殿再次沸腾起来,寒族?众人也是各家族的佼佼者,为进入仙山作了不少功课,却是第一次听说寒族,这样强大之人为何史书没有记载?
当即有年轻公子站起来问:“敢问方丈大师,洛炤自幼研习海外通史,为何从未听过寒族之名?”
方丈微笑着回答:“那是因为……百年前寒族已灭族,寒族冰域如今只是一座冰岛,岛上已无任何生灵。”
大殿安静下来,如此强大的寒族竟被灭族了,百年过去岛上也无任何生灵存活,若非血腥大战,怎会如此?
没有人再问寒族之事,大家开始问其他问题,问得最多的还是崇丘考核,毕竟异赋者和天赋异禀之人只是少数,很快大殿又恢复了热闹。
大殿后的凉亭里,商嫣怔怔地望着被打翻的茶杯,舒展开的茶叶落了一地,打湿了她的黑色长裙,留下了深色的水渍痕迹。
华瑜长眉微皱,望着她垂落一旁的左臂问:“商姑娘,你没事吧?”
商嫣木木地摇头,没有说话。方丈的声音透过几层石壁传过来,她没有再听,只记得他说寒族百年前已灭族,当年异术最强之人是寒族巫女商娆。她记得在幽洲森林,魑乌死前的喊叫,它说竟派寒族之人来……寒族巫女姓商,她也姓商……
她突然头疼起来,用左臂死死抱住头,帷帽被掀翻,露出了她精致苍白的脸。
“嘭!”她的脸砸到茶叶上,她抱着头翻滚,眼见着就要滚到竹桌下,华瑜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问:“商嫣,你没事吧?”
商嫣在他怀中挣扎,他不由将她扶紧,低声说:“务急,今日过来是为了静心,既然此地喧闹,不如回宫去。”
商嫣安静了些,大口喘着气,仍然紧绷着身子,华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声说着话,她才慢慢平静下来,抱着茶盏不说话。
她的头疼又犯了,在恍惚与针扎的感觉交错中,她又看到了漫天血水从冰川上淌下来,身旁尽是尸体,冰渣碎了一地。
有人唤她:“嫣儿……逃……”
她回头,师尊浅绿的眸子就在她眼前,他蹲下身问她的名字。
这些年她只记得这些片段,似是一场凌乱的梦,不知真假。
华瑜见她缓了下来,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轻声说:“商姑娘,好些了吗?讲经甚无趣,我们先回宫去吧。”
商嫣抬头望他,无意中看见他被茶水浸湿的腰侧,月白锦衣上瘢痕累累,还沾了片茶叶,不由羞愧,伸出手去摘了下来。
华瑜愣在原地,只觉得被她手抚过的腰际猛地烧了起来,白玉般的脸烧了起来,轻声“嗯”了一声,转身朝门口走去。
商嫣跟了上去,绣鞋踏在石板上发出软绵的声音来。
华瑜终是不放心,停下来等她走到身边,和她并肩同行,两旁的木槿开得正盛,他拿掉了沾在她发尾的茶叶,商嫣毫无知觉。
两人从山门出了寺,无人察觉。
大殿里人声鼎沸,方丈已经走了,留下了五名明字辈的僧人在殿中引导,僧人们面前各摆了一块木牌,众人根据木牌前去询问。
云流觉得很有趣,也跟着华心兮几人前去询问。
几人是钟国寺贵客,僧人们详细地给几人解说着,引得几人玩心大起,纷纷吵着要去海外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