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八,倾云长公主迁出宫外,长嘉帝御赐九王府予倾云,午云众人尽数迁入府中,另附宫婢五十,侍卫五百,珍宝无数,由刘雄引路,宫中车轿浩浩荡荡地驶出宫门,雍京城百姓驻足而立,永安坊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雍京城最大的酒楼飞霓楼顶楼的雅间里,几名华衣公子津津有味地看着隔街的盛况,就着美酒佳肴肆意挥洒起来。
“五哥,咱们不是来恭贺长公主乔迁之喜的吗?干嘛躲在楼上?”华漫兮一脸不满,将碗里的芙蓉糕戳得稀烂。
华珉一身月白锦衣,斜靠在楼椅上,看了他一眼说:“九弟莫急,人潮汹涌,冲撞了我们就不好了,等人群散去我们再去不迟。”
“呵呵,五哥真是细心,我倒是有些惭愧,一心想看热闹!”华清风笑得坦然,望着永安坊人来人往,他的笑意不断加深。
几人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只见几名年轻公子施施然拂开人群,走到了一名高瘦的宫装女子身后,对着女子鞠躬行礼。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人群“哗!”地一声,开始沸腾起来,不断往前涌动,眼看就要撞上女子。
“嘭!”前面的人群被弹飞,砸进了后面的人群之中,闪躲不及的人开始喝骂起来。
然而马上他们就叫不出来了,因为,不知何时,几名粉色宫装的女子就到了他们面前,手中提着几名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年轻公子。
接着她们从袖中掏出了匕首,匕身在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寒芒来。
人群被震慑到,纷纷后退,而之前的高瘦女子手中拖着一名身着褐色织锦的肥胖男子慢慢走近,血迹在地上画出长长的痕迹。
她走到一名中年男子面前轻声问:“你认识此人?”
男子额上豆大的冷汗滚下,声音干涩地说:“是……是我家世子,求……求您放了他……”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男子举到他眼前,问他:“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你是哪家府上?”
男子咽了口唾沫,干瘪的声音从喉中挤出来:“小人……乃是卫国公府上侍卫,求您高抬贵手,放了世子……”
女子环顾四周,人群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盯上了自己。
“哐!”肥胖如猪的卫世子被丢到了男子脚下,男子立马将他抱起,飞快地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其余几人也被丢到了地上,各自的侍人赶紧将人带了回去,人群再也不敢放肆,只能远远地望着九王府前进出的美貌宫婢们。
夏决长舒口气,重新坐回长椅,卫麟当真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在九王府门前调戏白灵,若非她手下留情,今日抬回去的便是一具死尸!
而且方才那一下,是苏玉的退却,这么说长公主就在门内!他遥遥望着九王府华丽的朱门,想象着那人就在门内,冷眼看着门外喧嚣,他突然觉得喉头一梗,再也喝不下。
他的异样被华珉看出,华珉关切地问:“山明可是不舒服?”
接着轻招右手,对着空气说:“上些清淡解酒的茶点!”
夏决伸手阻止他,几人都转过身来,探究地望着两人。
华凌风温和地说:“山明竟是醉了?去南国一年,倒是酒量小了不少!”
夏决微微赧然,替他倒了杯酒,“山明酒量本就不佳,近日在营中更是滴酒不沾,故而……”
华凌风微微一笑,接过了酒杯。
云流一早便出了宫,提前到了九王府,府中人早已打点过,一应物事应有尽有,摆放有序,谢酉早已在府中探查了一遍,把格局布置给苏玉细细说了,苏玉一边听一边点头,刘雄此人虽然油腻贪财,做事倒不含糊,是个聪明人!
正殿早已收拾好,白鹭领着云流去了殿中,苏玉留下来打点,宫中的人很快就要到府中了,许多事她得长个眼,这宫中偷梁换柱的本事大了!
待到斜阳西沉,九王府已经收拾妥当,苏玉把宫婢交给了白鹭去调教,一应粗使活计都交给了她们,侍卫们被谢酉分配到了府中各处,与午云宫人混守一处。
而接近正殿的地方,一律不许他们宫中之人接近,守卫和侍奉全由午云宫人担领。华绍赐人无外乎是为了监视,这些人中又夹着各宫眼线,势力盘根错节,无法清算。
宫人们将琉璃宫灯点亮,莹莹光亮照得府中生机勃勃,天光还未消失,一群不请自来的客人上门了。
褚绥望着门口的几人有些为难,当先一人已跨入门槛,“怎么,长公主乔迁之喜,本皇子还不能进去讨杯酒喝?”
华漫兮把骨扇一收,敲在褚绥的肩上,斜眼看着他。
其余几人没有说话,但站得笔直的身影告诉褚绥,他们势必进入王府。
刚散去的人群又开始聚拢来,对着他们指点起来,褚绥有些头大。
今日忙活了一天,众人已十分疲惫,苏玉特地传令,命守卫尽早闭府,用完晚膳早些梳洗。可长公主再尊贵,也不能在大雍王府将几名皇子和将军挡在门外吧?
为难间,有脚步声逐渐靠近,褚绥回头,一身荷藕色曳地纱裙的苏玉慢慢走了过来,半梳的流仙髻斜坠一侧,色泽通透的白玉耳坠在行走中摇曳,琉璃宫灯一晃,南国风情毕现。
苏玉走到几人跟前,笑盈盈地说:“不知几位殿下到了,有失远迎……”
说着将身后的路让出来,打了个手势说:“公主殿下正念叨着今日无人问津呢,不想几位殿下和将军已经到了,奴婢这就带几位殿下去冷香殿。”
说着退到一旁,引几人进入府中,沿着花径朝冷香殿走去,花园两旁的桂树枝繁叶茂,香气四溢。
一路上奴婢们不停问好,华漫兮不耐烦地挥手,快步往前头走去。
华珉好心提醒说:“九弟慢些,九王府不比宫中,处处精巧贯通,似迷宫般,当心走错了路!”
夏决快步跟上他,低声说:“九皇子,长公主正在等咱们,跟着苏玉走会更快些!”
华漫兮回头,发现苏玉寒着脸站在路口处,赶紧往回走。
苏玉压住情绪说:“几位殿下,还是快些去冷香殿吧,长公主早已设宴,等殿下们前往呢!”
华漫兮无奈地瘪嘴,这苏玉当真易怒,怕饿着长公主,竟敢催他们几人,南国之人这么护主?
他虽不满,也只能跟上脚步,要见长公主一面当真不易,他和书院里那几人打赌,自己见长公主一面轻而易举!他总不能自己打脸。
华凌风一边走,一边观察王府的布局。只见楼阁横斜,曲径通幽,府中布置得十分精妙,竟是大家之作!之前父皇为何不曾将它拿出来?
这样别有洞天的府邸,无可挑剔,难怪大公主看了之后吵着要呢!
看来父皇很看重长公主,他要好好想想怎样与她亲近,华凌风勾了勾唇。
云流正在殿中观赏字画,冷香殿布置得干净大方,房间中挂着许多字画,雕刻精美的书架和兀几上整齐地摆着不少书本,一丝灰尘也无。
她随意拿起一本《往生经》翻阅,发现里面的书页尽是痕迹,想来原主人时常翻阅。
挂着的字画也有许多被磨蹭的痕迹,所有的书画纸张都已泛黄,陈旧不堪,许是材质极好,竟不显破烂,反倒有了一丝历经岁月沧桑的独特味道。
这些书画的主人是谁呢?她仔细看了看,发现竟有不少孤本,华绍这般贪得无厌之人,没有将它们收入宫中,竟把这些东西留给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整个大殿透出一股沧桑的气息,一桌一椅,一字一画,都在述说着过往的沧桑岁月。
这种感觉弥漫在空间中,云流有些不适,一旁的白鹭急忙问:“殿下怎么了?可是饿了?”
今日太过忙碌,宫人们进进出出,十分喧闹,云流午膳胃口不佳,只用了些甜粥,此时已至酉时。
云流摇头说:“倒也不饿,我只是好奇,这九王府原来的主人是谁?”
白鹭一愣,仔细打量着四周,这九王府布置得清幽雅致,王府占地宽广,却不显凌乱与空洞,一草一木布置得极尽心思,不似王公贵族的府邸那般奢华,也不似商户之家那般单调,处处透出书香世家的气息来,仔细看这布置,竟像是女子所作。
主仆两人正在琢磨着四周环境,白鹤走了进来,见两人转圈不由好笑:“殿下与白鹭姐姐这是在做什么?莫非是饿晕了?”
云流回头望着她,见她手里拿着几支盛开的晚荷,笑着问:“又去了泛月桥?当心水鬼拉你下去做伴!”
白鹭“噗呲!”一声笑出来,指着白鹤说:“你这小蹄子,怎地尽日里手痒,那杨二娘抓到你,告到杨将军那里去,看你不脱层皮!”
白鹤吐着舌头做鬼脸,她才不怕,那杨一诺不过是个迟缓笨拙的小娘子,便是她将杨家的晚荷摘了个遍,也抓不住她!
“好哇,原来是长公主的家奴偷了杨家的睡莲,杨一诺这几日跟五哥抱怨不停,说是哪家的小厮胆肥,竟把她要送给孟涵的睡莲折了,这几日她连温家也不去了,日日守在泛月桥!不想长公主这家奴,竟有如此本事,能在将军府守卫的眼皮底下顶风作案!”一道兴奋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紧接着华漫兮大步走进了殿中,双眼发光地看着白鹤。
白鹤一愣,随即骄傲地扭头,将晚荷插在了抱瓶中,紫色和粉色的晚荷在冰青色的抱瓶中高低错落地伸展着,给殿中添了几分生机。
华漫兮见白鹤不理他,开始耍赖,非要云流给他点封口费,云流径直走向方桌,夹了一块水晶蹄子放到一只玉碗中,推到桌子一旁,“九皇子,这是苏玉特地下厨做的,你尝尝,南国口味你可喜欢?”
华漫兮满意地坐下,大口嚼起来,其余几人也依次坐下,恭喜她乔迁,将手中的礼物交给了苏玉,苏玉笑眯眯地收下,长袖一挥,施施然地往殿外走去。
华凌风打量着殿中说:“长公主,九王府布置得当真雅致,比皇子府还好!”
一旁的华清风接过话头:“可不是,上次大皇姐跟着刘雄过来,当即抱怨自己的公主府呢,吵着要跟长公主换!”
他轻笑一声,夹了块鹿肉细细嚼着,眼角瞄到华珉眉头微皱,不由心头一乐,华玥心直口快,在宫中得罪了不少人,碍于她的身份无人敢动手。
即便出嫁了,这毛病也改不了,她的公主府是父皇亲赐,姜皇后请钟国寺高僧所造,金碧辉煌奢华无比。华玥这一抱怨,一下就传遍了雍京城,堂堂的大雍长公主,竟和外来的公主争起府邸来,丢尽皇室脸面。
云流不动声色,任由几人交锋,一旁的夏决端起酒杯仰头而尽,说了声好酒,接着问起了南国菜系,云流笑着解说,白鹭也跟着补充一两句,加上华漫兮的碎碎念,一顿晚膳倒也热闹。
晚膳后几人见云流稍有困色,便告辞出了府,出府时华漫兮神秘地告诉她:“长公主,你猜杨一诺为何要送妖莲给孟涵?这妖莲是初阶灵植,乃是美肌养颜之物,莫非孟涵好这口?”
云流十分惊讶,这晚荷竟是灵植?难怪杨家那般宝贝,捉贼的告示贴到了城门口!
华漫兮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大摇大摆地跟着华珉几人往坊外走去。坊内之人见了他无不退后三米,这坊间住的皆是朝廷重臣,谁人不识九皇子?何况是朝中几位皇子同行。
华凌风一挥手,行礼的人全部折了回去,几人慢悠悠地在永安坊内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