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聿没有否认，接着话题继续问下去：“阿姨，您认识葛毅多久了？”
“那可久了，二三十年都有了，不说看着他长大的，但他工作成家我是看着的，还有他家宝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您跟他家关系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都是老邻居了，葛毅两口子都是热心人，在我们这一片就没有关系跟他家不好的人。”老太太凑过来小声问，“你是不是葛毅单位的领导呀？来这里考察他的？”
这老太太还挺敏锐。
秦聿笑而不语。
老太太更加认定他就是葛毅的领导，来这里说不定就是考察葛毅的家庭情况，也难怪他一来，葛毅家里就不方便，很可能是要布置布置家里再迎接他进屋。
心里这么认定，老太太的话更多了，“我家跟他家做了二十几年邻居，可以说除了他自家人，没有人再比我了解他。葛毅啊，打小就是个好孩子，可惜家里情况不好，上完高中后没考大学。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他高中毕业后去学了修车，后来好像又去学了修机器，再后来进了单位才算真正稳定下来。他手艺多，平时经常帮这个帮那个，要是家里儿女不在家，他会帮忙照看老人，性格也好，平时谁闹点矛盾，他也不放在心上，人也仗义，哪家有困难能帮就帮，你要是去巷子里问问，很多人管他叫哥的。”
老太太嘴里的葛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感动中国人物。
秦聿露出怀疑的神色，“葛毅人品这么好？”
见他不相信，老太太故意板着脸，“不信你去巷子里问问，要是有人说葛毅不好，你回来打我的脸！”
秦聿点点头，“那我可要好好问问。”随后问起老太太家里的情况。
“我们家两个儿子，平时就我和老头子在家，他们都去外地工作了，幸亏葛毅他们家平时照顾我们两个老家伙，要不然有个头痛脑热都不知道怎么办。”
说着又扯到了葛毅身上，生怕他不知道葛毅有多好。
秦聿笑了声。
老太太哎哟一声，“小伙子笑起来不得了，我要是年轻个几十岁，肯定追你，就没我家老头什么事了。”
秦聿马上收了笑容。
这时，葛毅从屋里出来，
眼睛有点红，见秦聿在跟老太太聊天，头没抬起来，“秦先生。”
秦聿转身，“谈好了？”
葛毅点头，“里面说。”
“葛毅，好好招待你领导。”老太太小声叮嘱，“好好表现，争取给领导留个好印象。”
领导？葛毅一脸疑惑，秦律师什么时候成他领导了？
虽然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不过这其中肯定是秦律师有什么用意，于是他没有问出来。
“秦律师，如果上法庭，你有多大的把握？”葛毅似乎需要他的回答来下决心。
“如果是争取赔偿，问题不大，如果要工作，困难相对较大。”秦聿实话实说，“所以，我准备了两套方案。”
葛毅愣了下，“两套方案？”
“首先，尽可能要更多的赔偿。”
这个很好理解，但葛毅想不出怎么多要赔偿，这些天下来，他也了解了相关法规，知道跟用人单位索赔的理由都有哪些，自己工资就这么多，也没有工伤什么的，还能从哪里多要赔偿？
“你的工资有没有其他未明确说明的福利，或是没有算进工资范畴的收益？”
葛毅想了想，摇头：“我基础工资加补贴、工龄工资和福利差不多就一万块，都已经算进工资里面。”
秦意凝眉思索了片刻，“那只能索要精神损害赔偿。”
“怎么要？”
“一个是将你照片泄露出去的同事，侵犯你的隐私权，一个单位纵容对你的侮辱性流言，致使你的名誉和尊严都受到严重侵害。”说到这里，秦聿提出一个建议，“你可以去做个心理鉴定，这样更有说服力。”
葛毅瞪眼，心理鉴定？他断然反对：“那不是说我心理有问题？不行！”
“这样才能证明你受到了精神损害。”
“我在别人眼里已经不正常，再做个鉴定，不就是自己证明自己有精神病了？！”葛毅的情绪有点激动。
“做鉴定只是证明心理伤害，不是证明心理变态。”
“我是受到了伤害，但还没到心理出问题的地步！”
“这样可以获得更多赔偿。”
葛毅连连摇头，“那也不行！我心理没有问题，如果要这样才能拿到钱，这种钱我不要也罢！”
“异装癖本来就是心理问题。”
葛毅哽了一下，“这是两码事！总是不行！”
对于葛毅的坚持，秦聿没有再劝，实际他也欣赏葛毅想堂堂正正赢官司的坚持，虽然这种坚持在法庭上有点傻。
葛毅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说话太生硬让他不高兴，连忙道：“秦律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真的不想这么做，比起拿到钱，我更想堂堂正正做人。”
“你是说我不够堂堂正正？”
“没有没有。”葛毅连忙摆手：“我没这意思，我就是……就是……哎！我不是很懂你们律师的手段，要是我说错了话，你别介意。”
律师的手段？
秦聿扯了扯唇角，没做解释，垂眸沉思了片刻，问道：“你再想想有什么该得到的福利或补贴没有得到，你在单位工作十年算是老资历，有没有遭遇过不公平待遇？有没有人占了你的好处？”
葛毅凝眉想了许久，这些年他在单位的人缘还算不错，很少跟人结怨，陈先生虽然是领导，但并不是直系领导，能给他下绊子的机会不多，直系领导与他关系还行，要说不公正待遇还真没有。
至于早年刚进单位的时候吃过一些亏，可新人谁不吃亏？再者这么多年过去，再拿出来说没凭没据也没什么意义。
最后他摇了摇头。
“你确定？”秦聿问，“哪怕是口头上的冒犯。”
“口头上的冒犯能有什么用？”
秦聿不想跟他解释，免得又听到他说什么律师的手段，只道：“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
葛毅又想了片刻，摇头，“没有，就算真有，我也不是孬种让人随便骂，人家冒犯我，那我也有冒犯人家。”
要是秦聿想拿这种小事做文章，万一人家也这么做呢？虽然不懂秦聿的用意，但葛毅觉得这事不提也罢。
秦聿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不过他原本也不打算拿这类小事当重要筹码，只是习惯不放过任何细节，葛毅看着也不是那种任打任骂不还手的人，单方面被欺凌的可能不大。
但若单位就违规辞退这一项，能索要的赔偿远不能够弱化葛毅失去工作后的冲击，作为以葛毅失去工作为结果的第一个方案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就在这时，葛毅吞吞吐吐
道：“那个，秦律师，我不知道那算不算……”
秦聿看着他，“你说。”
“我被辞退前参加过一个工程，每个月都有一笔津贴，不过要等工程结束才能结算，但是因为我被辞退，这笔钱拿不到了……”
“每个月多少？”
“差不多五千块。”
“这笔钱是没结算还是不给你了？”
“不给了。”
“谁跟你说不能拿这笔钱的？”
“人事说的。”
秦聿拿起手机算了算，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你单位至少要多赔你10万块。”
葛毅倒吸冷气，“那就是30万？”
有30万，能缓解家里的经济危机，还能供孩子读完大学，省着点花在孩子毕业后还能帮衬孩子，如果再凑点钱，在偏远地方足够当一套小房子的首付……
“30万和工作，你选哪个？”
一提到工作，葛毅冷静了下来，30万能一下子解决家里的危机，但是以他的工龄和薪资，在单位努力两年就能赚到了……
“我要工作！”他咬牙，“我熬了十年，好不容易熬出头，去别的地方就要重新开始，可是家里需要的钱也越来越多，老人要治病，女儿要上大学，不能坐吃山空！”
秦聿没有意外，葛毅这样上养老下养小的中年男人，比起一次性到手的30万，工作对他而言更加重要。
“第二个方案……”他看着葛毅，“你敢不敢让更多人知道你有异装癖？”
“什么？！”葛毅瞪大眼睛，让家人接受他有异装癖已经很难，要是让别人知道……
但秦聿肯定不是无的放矢，想到可以拿回工作，他咬咬牙，“你想怎么做？”
秦聿说了句时髦话，“给你立个人设。”
—
葛毅的案子作为第一起特殊爱好引起的劳动纠纷，虽然没有经过宣传，但还是引起了媒体的注意，报道一出，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舆论中虽有支持的声音，但大部分人都不看好他打这场官司，还有不少攻击的声音，说他恶心，支持用人单位一分钱都不付。
好在报道里没有用真名，葛毅家人平时也不怎么上网，直到开庭前，葛毅家都没受到多少影响。
“我听说有一些异装癖同好者想来支持葛先生，秦律师
你为什么不允许他们在开庭前出现？”进入法院，赵思雨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人群，忍不住问秦聿。
“出现做什么？给法院施压？”
“这也算是民意吧？可以让法院看到民意。”
“这么做或许会让法官看到民意，也可能引起更多人的不适，这种不确定因素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没有必要。”
这个案子跟一般的劳动纠纷不一样，葛毅的情况在法律中没有明文规定，很大程度取决于法官的态度。这样，他更不会利用不确定的因素来打这场官司。
姜芮书也不见得是那种屈服于压力的人。
就算主审法官不是姜芮书，秦聿也不想这么做，异装癖不被主流接受，太高调不但达不成表达民意的效果，反而容易引起舆论的反感。
秦聿他们刚到法庭外，就遇到了被告一行人，这次被告代理人来的依旧是上次那个陈先生，双方一碰面，陈先生就冷笑一声，鼻孔朝天，倨傲道：“就算你胜诉，单位也不会让你回去，你这么闹下去，呵，其他单位也不会用你。”
“陈先生这是在威胁我的当事人？”秦聿淡淡说了句。
陈先生闻言脸色一僵，很怕被他抓把柄，马上道：“我怎么威胁他了？”
“威胁葛先生再不息事宁人就找不到工作。”
“你别曲解我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这样喜欢闹事的员工，没有哪家单位喜欢用。”
“员工维权等于闹事？这是陈先生的看法还是贵单位的看法？”
这时，被告律师开口了，“抱歉，我当事人因为见到葛先生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绪有些激动，说话不是很中听，不过我当事人说的也是实话，法官能裁定我们赔不赔偿，但勉强不了我们用不用人，希望葛先生还是早点接受现实。”
不愉快的事？
接受现实？
秦聿看着被告律师，嘴里说着道歉，却一点道歉的意思也没有，话里话外都意图打击葛毅。
果然葛毅脸色很不好看，虽然秦聿做了两手准备，但被告律师说的话也有道理。
法官还能强制单位用什么人？
秦聿道：“不愉快的事？是陈先生调戏女同事被撞见，还是陈先生抢别人的功劳被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