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在校场与宇文郁练完后见到赵玉时，赵玉愤恨道，“不是说了早上我去找你与你一同来国子监吗？”
他眉头紧锁，撅着嘴一脸不开心，景明见他这个样子，有些好笑，忍俊不禁道，“你何时说了？”
这男子的身份还是不太适应，说出来这话竟然颇有女子那般娇憨嗔怪。
“你今早去哪了？”见到景明笑，赵玉也没有那么气愤，但还是有些委屈的问。
“校场练马。”
“练马？这国朝如此太平，又不是要打仗。”
“今日不打不代表明日不打。”宇文郁的声音突然传来。
赵玉寻声望去，果然他与景明一样，一脸汗滋滋的，额前几丝碎发还黏在脸上，俨然一副刚刚操练过的样子。
他瞬间就明白什么了，“郁公子说的是，那我明日也同你们去！”
宇文郁笑着看了他一眼没出声便坐到自己位置上去了，景明也没说话，这事又不是他提起，他只是被宇文郁拎过去的，自是不好答应。
赵玉说了一上午又说了一下午，放学时还说了明日校场等他们。
第二日赵玉更是黑着脸坐在景明的位置上等他，景明昨夜里与和煦下棋到深夜，今日起的很晚，来的路上在马车内还眯了会，这下到了国子监睡眼惺忪，走起路来都跌跌撞撞的，好似马上就要摔倒一样。
“你们人呢？”赵玉闷声道。
景明还趴在桌上趁着夫子还没来补眠，没听他说话。
见他那样，以为他又是忘了，赵玉无奈又气愤地说，“诶呀我是赵玉啊，我爹是御史，我是他大儿子。”
景明还是不为所动。
在给景明摆书的阿钦见赵玉的模样，为主子解释道，“赵公子，昨儿个回去路上，竹青给主子递了郁公子亲笔信，小的虽不知是什么，但今儿早上没去校场，多半是那个信吧。”
听着话，赵玉咬牙切齿，得知是宇文郁在作怪，他敢怒不敢言，只得恶狠狠的盯着他空无一人位置，似要用眼睛剜死他一般。
今个一天宇文郁都没来，接下来几天景明也没见着宇文郁，倒是赵玉主动约他去校场练骑射，赵玉人实在是太亲和了，丝毫不在一起的与他同骑一马，手把手教他如何抓缰绳如何拉弓射箭。
赵玉这几年来视景明为最好的朋友，因为他缺少男子气概，打扮成女子模样，让他没少受陈宿等人的冷嘲热讽，而景明从不说他，偶尔也会理他两句，现在景明愿意理他，与他如此相处，赵玉真是打心眼里高兴，甚至还想在他家留宿，景明倒真真是无所适从，虽是男儿身却还是不能豪迈地接受与赵玉同榻而眠。
那日刺杀事件发生后，这几日和煦姜堰都忙的厉害，景明在府里也不常见到他们，他总隐约感觉到，这几日宇文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是与那日有关。
那天下午竹青递来的书信上只有八个字，“近日有事，改日再约。”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府上没人的后果就是，白日里被赵玉缠着回家了就被春和扰着。每每见到春和，景明还是不能自处，她都是拿着书来找他，见景明再看书写字便也不走，就坐他附近也看着书。
他总是会偷偷瞄她，她垂眸思索时的模样，她淡淡一笑的模样，景明简直太过熟悉了。
初二那日下午，赵玉偷摸着告诉景明，生日贺礼已准备好了，他明日见到了定会喜欢。还带着景明去了潘家酒楼那边买字画珍玩，遇上了陈宿程省，他二人倒是一改往日蛮横，见着赵玉和景明立马笑脸相迎，“明日二公子生辰，我二人不好空手前去，这不是来挑贺礼了不是。”
赵玉难得见陈宿这幅模样，开口就想嘲他挑贺礼怎么不去界身巷，那的贺礼才拿得出手呢，还未出口便被人抢先打断了。
“赵玉。”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四人皆寻声望去，只见宇文郁一身紫衫骑在马上，手里拿着剑，身后跟了许多人。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轻启薄唇，似是诧异怎么会在这遇见他们，“好巧，不过这里不是什么玩闹的地方，近日潘家酒楼有凶杀案，各位同窗最好不要在此地逗留。”
“凶杀案？”陈宿率先震惊。
“没听我爹说啊。”程省说道，如若有此等大事，避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况且他们方才都从潘家酒楼前经过。
“四公子怕是搞错了吧，方才我与景明才从那边过来，也没见有什么异常啊。”赵玉也说道。
宇文郁微微勾起嘴角，冷笑一声，留下一句“马上就有了。”便扬长而去。
第二日姜府大摆筵席，宴请长安各世家前来为春和景明贺生。
“要说这司徒府呢，我上次来啊还是在司徒大人与夫人大婚时，这一晃都二十多载了。”魏夫人说道。
“是啊是啊。”
“这姜府还是阔绰啊，这宅子可真是气派。”
“悄么声和你们讲哦，宅子是好宅子，就是缺个女主人。”
“李夫人怕不是想做这女主人”
“诶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景明看着那些长安城的夫人们围在一块，看着不似马行街的贱籍女子那般花枝招展婀娜多姿，确是十分的端庄得体，尽管说的话有些不正经但举手投足之间尽不失大家风范。
他跟着和煦一家一家认人问好，这是李夫人，这是王夫人，这是英林夫人，这是…………认完后又与春和坐在一块，各家夫人前来贺生，仕途无量呀，前程似锦呀，年年有今岁岁岁有今朝呀等等等等，这一日下来景明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赵玉来的时候带来了一把尚好的弓，他含笑说道，“那日宇文郁说的话，我回去思索良久，如果有朝一日国朝需要我等保家卫国，望景兄能带着这把落日弓与我上阵杀敌。”
男孩子家家自不喜欢在女人堆里听家长里短，于是来到府里没什么人的碧湖边上，赵玉虽看着阴柔娇弱，可内里确是热血澎湃，他一改往日那副乐呵呵的模样，认真严肃的与景明说，“今日我才知原来这长安不是我想的那么太平。”
他说到昨日与父亲在赵家祠堂聊了良久，整整两个时辰都是在说如今朝中局势。
景明听不太懂，一知半解的，只知道大概是如今朝中是分为两派，一派是陈相和傀儡皇上，另一派则是太后和先帝旧臣，陈相不断笼络朝中大臣，威逼利诱，实在不行的就抹脖子。
姜家和宇文家都是先帝旧臣，虽不参与这明争暗斗，但是对陈相来说不是友军就是敌军。
“你家明哲保身不与陈相同流合污，也难怪今日陈文陈羽没来。”赵玉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哀叹。
这会儿太阳已经不算毒辣了，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远处的栈桥上一个湖绿色的少年迎着日光走来，赵玉望着那一点绿吹着杯中的热茶，抿上一口后长叹道，“宇文郁的话简直是让我醍醐灌顶。”
“可让我好找啊，二公子丢下来贺寿的贵客不陪，在这和赵玉喝茶晒太阳，真是好生惬意啊。”
竹青手里拿着一个十分好看的笼子，里面一只金丝雀，宇文郁悠然自得，太阳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微眯，身上泛着金光，似是那天上下来的神仙。
丫鬟见宇文郁过来，连忙看座添茶，宇文郁往椅子上一座看向景明娓娓道来。
“近日新得的小玩意儿，姜家家大业大，想必二公子什么物件儿也不缺，见着这金丝雀，想必能给二公子逗一乐，今日便当贺礼赠你了。”
赵玉见着那个金丝雀，孩子的玩性一下难以遮掩，他拿着小树枝“嘬嘬嘬”地逗弄，景明看着那个鸟儿，又转头看向宇文郁道谢，“谢了。”
“你们在这说什么呢，你家这景属实是不错啊。”宇文郁微微仰头，远眺湖那边的小山丘。
“说什么，能说什么啊，朝堂上的事呗。”赵玉还逗着鸟，漫不经心的答到。
宇文郁算是世家子弟的很正派的人物，赵玉之前和他并不算亲近，但是也没有要防备他的意思。
宇文郁面色一变，又仍然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半闭着眼抱怨，“朝堂上的事儿有什么好说的，以后你赵相公，在为官几十载，不有的你说。”
往常不太爱笑的景明一下没忍住，竟笑出声来，又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不太自在地佯装什么也没发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宇文郁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赵玉倒是被鸟将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不过听到景明别样的笑声，也有些愤恨，“好你个姜景明，你也笑话我，等会儿我就把你这金丝雀带走。”
谈话间除了宇文郁外没人看见栈道那边来了一些人，那是陈宿和程省，还有几个姑娘走在他们后面不远处。
自古以为男女授受不亲的理似是印在心上刻在骨子里的，快到景明他们这边时，就只有陈宿和程省过来了，那几个姑娘只在栈道上，装模作样的给湖里的鱼喂食儿，实则偷偷往这边瞟。
“带什么礼来了，让本公子看看。”
“瞧瞧，这上好的狐裘。”
“哟，送件衣衫啊。”
“啧，赵玉，我这不是想着景兄他身子弱嘛，这也要入冬了。”
陈宿拿着把大扇子，仿佛热的厉害，自顾自的扇个不停，虽说他人总是傻傻的，但是心里却没什么坏心思，不过有一点不好，常常混迹于烟花柳巷里，可能是生的俊美又会花言巧语的缘故。
程省倒是没什么意外的带了一坛酒来，他是程家三房嫡子又是独子，大房二房的哥哥姐姐们总是爱在院子里的树下埋藏酒，他自小跟着玩也就耳濡目染了，但酒量不佳，三盏便不省人事了。
“看看，那个穿蓝色的，户部尚书的女儿。”
夜将黑未黑，四处都点起了灯，因而他们在湖边，往日里平静的湖也亮起了灯盏热闹了起来，映照在湖面上，烛光摇曳，十分应景。
夜里各家夫人都已回去，只留下一些少爷小姐在湖边饮酒畅言。
陈宿已经几盏酒下肚，原本玩世不恭的脸泛起微红，景明看着他拉着赵玉看对面栈道上的女孩，两人都已微醺，时不时碰杯时不时开怀大笑全然不顾形象。
“这些天属实是有些累。”宇文郁倚着仍旧是喝着龙团茶，并未喝程省带来的佳酿。
景明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去，问他，“你这些天在干嘛？”
宇文郁的表情如释重负，他将手搭到景明的肩膀上，慢悠悠的吐出几个字“你很快，就知道了。”
景明隐约有些不安，但是又觉得宇文郁是个好人，他点点头不再多问，还是不习惯男儿身，面对他的触碰，多有不适。
“去清风楼吃酒吗？”宇文郁问道，他素来不喜欢这种场面。
这时春和突然出现了，她穿着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略施粉黛的脸显得不似往日那般稚嫩，到有些许待字闺中的感觉了，不过也不怪，明年此时她便及笄了。
“二位哥哥要去清风楼吗，可带妹妹我一个？”
她一双含水的眼睛看看景明，又看看宇文郁，景明看着那张脸，心里五味杂陈，前世似乎没这么勇敢，林夕照在大学时期遇见过一个喜欢的人，却连开口和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最后眼睁睁看着他与别人结婚。
春和喜欢宇文郁，景明觉得或许是这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只是和煦常常会和她说，带她去见郁哥哥，她有时就会安静下来。
可宇文郁似乎是不喜欢她，这也是人之常理，宇文郁何等天之骄子，怎会喜欢一个这样的女人呢，景明心里想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配上宇文郁呢，两世里遇见过的人，他也找不到一个与之相配的女子。
“改日吧，这么晚了，大哥会担心你们。”说这话时，宇文郁就淡淡的看了一眼春和，虽然面带微笑，但眼里尽是平静。
春和被拒绝了似是有些落寞，景明潜意识里担心她的精神问题，连忙带她去刚刚他们坐着的桌子边上，给她吃糕点。
“郁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她抬头望着景明问，景明为之一振，数不清的这样的画面窜入脑海
“你怎么这么不长进？”
“我讲了多少遍了？”
“不懂不会问老师吗？”
“这都不懂你还好意思来问我？”
“你怎么考上大学的？”
“你怎么考上研的？”
“你才有这么一些成就，你以为是你的功劳？”
“父母养你二十多年，这都是我们的功劳！”
…………
景明看着春和的脸，想起那年她考研压力特别大连续一个礼拜没睡觉后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只云淡风轻的一句，“考个研而已，压力大什么，考不上你就别姓林了，我和你爸丢不起这个人。”她爬上了教学楼的顶楼，坐在那喝了一打啤酒不断的扇自己耳光，不断的反问自己，“我是不是最差的”“我是不是怎么样都不能做好”
景明眼眶泛红，他在春和边上坐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深吸了几口气答道，“你不用为别人而活，为你自己活。”
这碧湖吹起丝丝凉风，宇文郁靠在木栏上，回头看着景明说出那句话，几缕青丝随着风飘动，景明看着春和，眉头微微蹙起，站在那里宇文郁看不清他的眼睛，可心里却是有些什么已经发生了改变。
景明说不清他为什么要说这话，大概是对前世的自己大失所望，又大概是殷切的希望春和能真正的为自己而活，希望自己也能真正的为自己而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