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脚步声向门口走来,贺存瑁立刻拉着杜青藏在黑暗中。只见杜昭弯腰作揖的送文县尉出来。
满脸络腮胡的文仲达讹诈杜家财产目的达到,然而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笑模样。他回头冷冷的瞅了眼杜昭,又重重哼了一声,这才扬长离去。
杜昭站在门口目送对方,直到瞧不见人影了,这才慢悠悠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小兔崽子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回来看老爹!”
他背着手回身进了院子,抛下一句:“进来吧。还在那猫着蹭灰呢?”
方才杜青喘气儿声大了些,老头子早听见了,一猜就是她。
杜青心情复杂的迈步走进熟悉的小院,校尉官精美的靴子踩在碎砖铺的地面,有隔夜的污水和着枯叶四处飞溅。
墙边横七竖八摆了一堆柴火,不用的家伙事儿擦得铮亮,却是随意撂着。父女相依多年,女儿一旦离开,老父亲的日子便开始凌乱不堪了。
杜青一步步走进了堂屋。
熟悉的那把大躺椅上,杜昭舒适的坐着,从女儿一进门便仔细的观察着她,完了满意的咧嘴笑起来: “咦?不错嘛!”
“小兔崽子不简单,几个月时间没见,你居然能混到校尉了!”瞧见女儿身上的锦衣卫校尉官服,老吏开心极了!
“不知是哪个眼瞎的提拔了你啊?”
杜昭说得开心,根本没注意到女儿已经变了脸,使劲冲自己使眼色。
倒完水一抬头,老吏愣了下:“兔崽子你眼睛怎么搞得,抽筋啦?”
话音未落,老头子的俩眼瞪圆了!
此时门外又进来了一位俊美无匹的青年武官。身材挺拔目如朗星的贺存瑁往那一站,四平八稳,不疾不徐;双手倒背,傲立于堂屋之中,虽独自一人,却仿佛仍身在北司,身后一排飞鱼服锦衣卫肃穆以待!
贵气里带着傲然,桀骜不驯而又有身居高位的气派……杜昭越瞧越是心惊!
他打量了半天贺存瑁,又瞅了瞅自家闺女,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突然他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兔崽子,这就是你给爹带回来的女婿吧!”
“不错,真是不错。啧啧啧,我闺女真有两下子!”
老吏喜不自胜的搓着手,围着贺存瑁走了两圈,越看越是喜欢。人家凡是宝贝家里闺女的,看见未来女婿都会心里有那么点不舒服;
他杜昭也宝贝闺女,可是他发愁的,却是将来哪个眼瞎的愿意要他闺女呢?
这下子好了!
丫头挺争气,居然自己带回来了一个小子。虽然长相不太让他满意……其他方面还将就可以!
“女婿”两个字一出,杜青差点被她爹惊掉下巴!她壮起胆子侧头看去,那边的贺存瑁果然也是满面狐疑的看了过去。
杜昭还在拍打着贺存瑁的肩膀,又是夸又是套近乎,亲热的不行。
贺存瑁惊诧过后,这时才似乎慢慢回过味儿来了,拿俊秀的丹凤眼似笑非笑溜着她:好你个杜青,这回看你如何解释?
杜青额头冒冷汗了!
几次三番试图拉开她爹解释,老吏却根本不鸟,抬手挥苍蝇般一下子就把闺女拨拉到了旁边儿了!
娘啊!杜青捂脸。
不用问,爹肯定是忘了当初送自己跟李子翩去北元,是以小子的身份了!
您老人家想女婿想疯了罢?
看着贺存瑁别有用意的眼神儿,她很希望自己马上晕过去,然后立刻从人世间消失,一了百了得了!
“青子,你陪老子女婿坐着,爹去打点酒来,咱爷儿仨今晚一醉方休!哈哈哈哈!”老吏交待完,不等回答就一阵风跑出去了!
屋里一片难耐的寂静。
杜青与贺存瑁面对面而坐,那气氛,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良久,忽然有低低的笑声响起。
笑的人是贺存瑁。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对杜青感觉有点异样,是自己单方面的问题。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身体出了毛病?难道真的像有些人所说,自己竟然好男风么? 天知道这个古怪念头折磨他,折磨了多长时间了!
原来啊原来,有问题的竟然是她呢……
杜青低垂着头,闷闷的道:“百户大人,求您个事儿行不行?”
“那个……就是今晚的事情,能不能别说出去……”她越说声音越小,话说得连自己都没底气。
对方没有回答。
杜青心中焦躁,暗暗寻思:得罪他那么多次,小贱人肯定急着撵我走呢,怎么可能替我遮掩?
娘的,大不了小爷不干锦衣卫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回头就去找那位承诺过她的汪大人,去东西厂当她的番役,做小杜公公得了。
想到这里刚一抬头,却撞入贺存瑁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双平日里桀骜傲娇的丹凤眼,此刻却闪动着异样的光采,有莫名的情绪在翻涌。
“杜青啊,本官真没想到,原来你竟真是个女的!”
“您这‘真’字说的真好。小的是男是女,很重要么?”杜青讪讪的反问。
贺存瑁被她噎了一下,哑然失笑了。
其实作为一名男子来说,杜校尉可能还有许多不足之处;然而作为一名锦衣卫校尉,杜青实在是非常不错了!
尤其是上次负伤在身,却仍然跟随缇骑远去徽州府。
从那次起,贺存瑁便对杜青是刮目相看。一个从来没学过骑马的人,还负伤在身,李子翩信中提起她也是颇为赞赏——
路上小 脸煞白到几乎晕过去,骑马一天下来磨的腿都疼到打颤颤,居然还能咬紧牙关不掉队,再难受都没出声!
除了自尊之外,这份自强也是让人动容!
更别提她在徽州府安平县时,还以自身为上司李子翩挡毒箭,事后生死不知失踪若干天!
要知道,北司那次可是差点都要把她名字,从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薄子上划掉了!
“杜校尉。”他缓缓出声。
“啊?在呢!”杜青本能的应道。
“听着,无论以后怎么样,本官不会去管其他人怎么想,只要你在我稽查司一天,只要你自己愿意留下来,本官就认你是我北司稽查的杜校尉!”
他面容庄重,严肃的说道。
这也是他贺存瑁身为北镇抚司稽查百户,所能给出的最大承诺了!
少女的黑眸不敢置信的盯着他。
打头一天进北镇抚司起,他们俩就没停止过干架。打嘴仗那是每天必须的,除此之外,不定时“切磋”过的拳脚功夫,次数也不少!
一开始杜青自然每战必输,不想李子翩嫌弃她丢自己赤雀的脸,也开始暗戳戳的指点她一些功夫。于是到了后来,居然有时候也能赢贺存瑁一招半式了!
然而总体来说,贺存瑁一直对她的态度不算好——送裘皮那次除外。杜青也闹不清他发的什么癫。
所以,当这些话从贺存瑁的嘴里说出来时,杜青心中尤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