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杜青更懊丧的是李子翩。
黄韬那人用刑一向极有分寸，他说昨晚没事那就一定是没事，何况还请了医者给治过女贼的伤！
一切本来都尽在他掌握之中。然而一夜之间，事情便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李副千户就很郁闷。他不喜欢无法掌控的事，正如他不喜欢无法掌控的人。
仵作已经查验过尸体。全身并无致命伤痕，于是他猜测也许是这个女人本来就有某种疾病，然后昨夜突然病发导致了死亡。
最尴尬的人则是黄韬。
他敢对天发誓，昨晚上那女人虽然受了刑，但绝对不会伤到性命。半夜那女人醒过来后出了会儿神，还说自己口渴跟牢子讨了碗水喝。
谁想等天明了他过去一看，天啊，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尸首都硬了！
七杀局，七杀局。
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黄韬纷乱的思维中久久思考着这个难题。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都没出来见人。
因为关键人犯“病亡”，案子只好就此中断。西厂那边传过话来，说汪公公怒火冲天，今天一早就进宫去了，扬言定要杀人者以命抵命。
李子翩听后只是微微拧了下眉。他的身份是副千户，上头还有正千户吴绶那个伪君子顶着，再不行上头还有指挥使么。
北镇府司的指挥使自然是万通。万通是谁？当今天子的国舅爷！
那告呗。
女犯死就死了，反正最后吃挂落的不会是他李子翩。不过那太监汪直到现在自家摊上事了还如此放肆，倒叫人有几分意外。
想到此处他目光一厉，清俊的脸上便不由得现出几分杀人舔血的暗狠和森冷。
锦衣卫如今式微，都是万通那个窝囊废纨绔给弄得。万二那厮，除了吃喝嫖赌玩女人，正经事上头全都稀松平常。可谁叫他姐姐万贵妃受宠呢？
以前进宫值守时，李子翩曾远远见过万氏那个女人两次。
怎么说呢，论娇嫩，还不如身旁素面朝天的小宫女顺眼；论容貌，更是不如殷勤伺候她的何采女鲜妍。
三旬开外的妇人，身材也已失了窈窕，开始微微发胖，胸前撑得几乎要从领口溢出来，眉眼描画的很精致也很艳丽，贵妃架子端的很足。
那盛气凌人的气派和模样，过目难忘！
听说在宫里，万贵妃手底下人命不少，是令所有后宫女人胆寒的存在。
李子翩对她很反感。一个女人，妇德、妇功、妇容都是这般，同为男子，李子翩想不通小皇帝喜欢万贵妃什么，最后只能归根于皇帝的品味也不怎样。
姐姐是那副德行，又叫了她兄弟来统领北镇府司，可想而知会如何！
不过，这么个废物统领拿来做挡箭牌，倒是很不错。
东厂督公尚铭也得知了消息，不过他丝毫没有担心，只是咧嘴讽刺的笑了笑。
小汪公公这个人呐，少年得志又有本事，自然是好事儿。可少年心性呢，总不免轻狂不知收敛些。
你告姓李的也罢了，告北镇抚司的状……
别看宫里那位主子娘娘对他还不错，皇上也愿意惯着他，可那也得分是对谁罢？
你一个家养宠物而已，还想咬人家的家里人。万通再不好也是贵妃的亲兄弟，身份不比你个奴才贵重些？
要不怎么说，人太得意了就会忘形呢。
上次还听王越的友人透露，有次聚会上汪公公小酌了几杯，一个高兴竟把当今的隐私说了两件子出来。
这还了得？
尚铭幸灾乐祸捧着肚子暗笑。乳臭未干的小猴儿崽子，可着劲的蹦哒吧！
虽然你推荐咱家掌管东厂是不错，可你不该把咱家当成你的傀儡。什么都得听你的，那咱家这个督公还当的有什么趣儿？
身居高位又如何，咱家看你能坐几年？
总有一天，叫你知道咱们大明内官里头到底谁说了算！
……
快中午时分，京兆府派来的仵作到了。
仵作姓牛，家里世代都是干的仵作这一行。他熟练的接过来小徒弟手里的包袱打开。里面竟赫然是一些醋，葱，川椒，食盐，腊梅。
众锦衣卫捂着毛巾观看。李子翩没有捂，坐在众人后面的椅子上。
女犯死的蹊跷，死因不明。一般人死之后，皮肤会泛青，不容易辨别伤口。牛仵作吩咐徒弟将尸体各部位用水擦洗干净，再将葱白捣碎，将葱泥敷在身上，然后用纸蘸醋盖住一个时辰。若有伤口，便会立刻显现。
无果。
再检验骨伤，牛仵作叫徒弟帮忙用醋将尸身洗净，再用浸过油的油纸隔着稀薄的阳光反复照看，也未发现断骨之处。
仵作并不泄气，用带来的腊梅花与大葱，川椒，食盐一起捣碎了做成饼，再将饼子在火上烤烫，再以一张纸贴在有怀疑的地方，用腊梅饼在上面反复熨烙。
无论什么伤痕，烙饼印下无可隐形。
牛仵作信心十足的道：“列位大人请看！”
众人闻言，都是屏息凝神的注目看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那女犯静静的躺着，原先绝色的脸庞如今灰败枯槁，皮肤却似乎还有些弹性，被热饼烫的滋滋的响。
一刻钟过去了……黄韬皱眉道：“老牛，还要多久能看出来伤口？”他鼻子嘴巴都捂在毛巾底下，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仵作表情有些不安。他搓了搓手，大冷天里，头上却微微见了汗。这副样子，连不懂行的外人都看出了异样。
赵虎便直接了当问：“竟然看不出来么？”
牛仵作迟疑了一下，跪倒禀道：“回大人的话，小人已验明，尸体确实并无伤口！”
“没伤，那就是说她确实不是被人杀死。”李子翩坐在椅子上，摸着下巴思索：“那你倒是说说，这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牛仵作大声回禀：“按照小人的经验，女尸应是死于心疾发作！”
“心疾发作。”黄韬等人面面相觑。这女犯早不发晚不发，偏偏到了这里发作死掉了。
都说牛仵作验尸的活儿最好，今天瞧起来怎地却像个不靠谱的江湖骗子？
“嗯。”李子翩颌首道：“既然是疾病发作致死，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记住是‘病故’就好。回头若西厂的汪公公问起你们大人，记住就这么禀报罢。”
他特意加重“病故”两个字的语气。
“小人遵命！”牛仵作磕了头，随即收拾了东西带着徒弟匆匆离开。
“大人。”黄韬说道：“卑职已经排查过一遍，昨夜并无人靠近女犯牢房。请大人示下！”
“示下，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示下！”李子翩没好气的说，一甩大氅起身便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若有所思的说道：“尽快把尸体拖出去，找地方埋了罢！”
“是，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