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不久,米玉终于甩掉了拐杖。
温懿娟再三嘱咐,要她走路时小心小心再小心,可不能走着走着心血来潮突然就蹦的老高去够那头顶上的树枝儿玩,米玉听的耳朵都起茧了,想象了下妈妈担忧的那个画面,心说我有那么弱智吗?
米玉表面上看着不耐烦,但实际,自己对这些事情十分上心,走路时,重心会下意识的压向右腿,因此左腿总是轻轻拖着地,有时被程希看到,立马扮成弯腰驼背的老太太嘲笑她。
米玉懒得理他,只是对着车棚里她那辆就要落了灰的自行车,惆怅又惆怅——他奶奶的,还没骑热乎呢,就进了库房了。
她只是希望她的腿快快健步如飞起来。
到了学校,孙麦又不知犯了什么神经,在大家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激动无比的时候,她居然丧着一张脸,一动不动的趴在位子上,要知道,去年的平安夜,就数她跟她在班里闹的最欢,一会儿要苹果一会儿又要贺卡的……今天突然这么安静,反倒让米玉觉得不正常。
她拖着腿慢慢进了班,路过江珩的桌子,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放在了他的桌上,江珩并不在,想必是被叫去了办公室。米玉走到座位上,拍了拍孙麦的肩膀,同样在她桌上放了一个大苹果。
孙麦抱着苹果发呆。
“苹果没毒,你不是白雪公主,我也不是后妈,放心啦。”米玉逗她。
孙麦瞪了她一眼:“你倒想是后妈,你有后妈那本事吗!陆少都谈恋爱了……”
米玉愣了一下…片刻才说:“嗨呀,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我知道啊……”
“什么!你知道?”孙麦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她,阴森森的,看的米玉有些发毛,过了好一会儿,孙麦才半信半疑地开口——“我还以为你俩已经……”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米玉轻轻脆脆的喊了一声“陆言”,孙麦顿时一抖,抬头看去,确是他的陆少懒洋洋地走了过来。
有女生陆续和他打招呼,早早早的,跟鸟叫似的,陆言只揉着后脑勺处的碎发,也没理她们,踢踢踏踏着步子向前走着,一副混混沌沌没睡醒的样子。
走到她们桌前,米玉忽然掏出一个苹果给他,说你的!
陆言嫌弃地看了一眼,被女孩捧在手里的圆圆的果实,红里透着青色,表皮竟然还有多处被虫蛀过的痕迹。
她也跟着他那令人十分不爽的眼神低头看了一眼——她想还真是巧了嘿,今早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拿了三个苹果,嗖嗖嗖地扔进了书包,也没仔细看的,就觉得其中一个好像长得不咋地,不过据她的经验,长得丑的口感未必不好,况且也没什么……本来平安夜吃平安果就是代表个美好寓意……
他却直接说,不要。眼神从她的左腿蜻蜓点水似的一晃而过。
米玉下意识的把腿往里收了收,毫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爱要不要。”
一切都那么自然。
孙麦惊的下巴都掉了。这又算怎么回事呢?少年已经回到自己座位,伸了个懒腰,开始继续瞌睡。她有意试探着她,接着刚才的问题——“玉哥,你怎么知道陆少谈恋爱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孙麦简直欲哭无泪——“哪是我,全校都知道了好吗?珠珠谈恋爱,不比陆少来的杀伤力小。”说着,干净利落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王炸!”
“他可真厉害…”
“我看是珠珠厉害。”
“希爷该伤心了。”
“对对对,希爷好像高一追了珠珠一年。”
“你也因为这个伤心?”
“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来来来我再跟你说点秘闻……”
俩人咯咯的偷偷笑了一节课。
圣诞节这天,大家期盼已久的雪花依然没有到来,米玉想,上一次见到雪花还在上初中呢。
然后他们人工造雪,米玉腿脚不便,只能负责生产线上的工作,哗哗哗的草稿纸撕的粉碎,冯大国索性站在桌子上,一大把一大把的往下洒,她们开始敲桌子欢呼唱圣诞快乐歌,徐应儿被洒了一头纸屑,侧着脖颈抖着秀发,感觉都要气疯了,好不容易把碎纸屑摘干净,冯大国又从米玉桌子上抓起一捧对着徐应儿的头顶直直撒了下去,然后她尖叫,他大笑,大笑完了又揪了揪她的头发,气的徐小公主第一次站起来打他……
“这整的,跟婚礼现场似的。”
孙麦在一边吐槽,米玉乐呵呵的看着,手里的草稿纸却越撕越快,直到江珩进来,第六感让她火速收了收,可是为时已晚,胡椒跟着闯了进来,跟只喷火龙似的,连着主谋带帮凶,连老板带工人,一共抓出去十几个以儆效尤,米玉也不幸在列,排队出门罚站的时候,米玉朝江珩比划口型,为什么不偷偷提醒她!
江珩擦了擦鼻尖的汗,走过去和胡椒小声说了些什么,胡椒听了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米玉的腿,指着她说——“米玉回来,其他人都给我国旗下罚站!”
米玉以为自己没事了,心里正美的开花,就听胡椒指着她说——“你也别闲着,腿不行不是有手吗?去,给我把今天的默写抄十遍。”米玉听了差点晕倒。
这漫长的午间,陆言一直不在班里。
放学的时候,程希过来找米玉一起回家。
“我们家今天吃美国人的大鸡腿,走,爷爷让我喊着你。”
“什么鸡腿,那是火鸡!文盲,走着!”
米玉背着书包就要跟程希向外走,程希却示意她等会儿,江珩进来,他立刻走过去——“刚跟米玉说完今天去我家吃饭,走吧,一起?”
江珩抬眸看了眼米玉,然后回到座位开始收拾书包,只淡淡回他——“不了,我妈今晚在家。”收拾完,走到米玉面前,很认真的开口——“下个月期末考试,争取考进前二百。”
米玉点了点头。其实也不是承诺,只是在那一刻,莫名有了想要严肃对待的心,所以眼神传递出的答案,或许又多了层递进。程希哈哈一笑,搂着米玉就像外走了。
他说他心情好,米玉也不知道他心情好哪门子。胡乱拍开他搂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很恶心的对他说——“程希,你以后能不能别再动不动就碰我了,恶不恶心!”
“我特么?”程希瞪着大眼指着自己,被她这话快逗笑了,见她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走路姿势依然是一瘸一瘸的,但是背影却是纤细的一条,或许是她走的慢,使得她的身子看上去莫名的柔软……
他豁然一笑,指着自己的手顺势呼噜了一下光秃秃的脑门——原来他的玉哥,早就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不分性别的小孩了。
俞沉停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神里同样沉淀了更深的东西。程希看他一眼——“怎么?后悔了,刚才不是说不喜欢吃火鸡吗?”
“确实不喜欢,我全家信奉素食主义,尤以重大节日,都以素餐为主。”
程希呵道——“平时也没看你少吃一口肉吧?这会儿又跟我这吃斋念佛了,再说一个洋节算得上什么重大,哄小孩玩玩的就是了,行吧,爱来不来,走了。”
程希边说边向前走,说完朝后摆了摆手,小跑着追上了米玉。
俞沉把目光收回,在语笑喧哗的走廊里静默了一会儿,才拾起步子下了楼。
一月里,天高阔远,空气脆□□熙攘攘的校园到处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期末考试便在这样的氛围里如期而至了。
考场自然是按照上次排名分的。米玉环顾四周,发现考场里没有一个熟人,她便索性,沉下心来,在心中默默背起了公式。
程希一进来便和考场里的同学打成一片,左怼一拳右来一掌的,好不容易坐下,才发现坐在自己斜后方,正对着他抱肩微笑的少年,正是俞沉。
“你也在这考场?”
俞沉捡起一支铅笔,置在指尖轻轻旋转着。
“巧了。”
“昨没听你说。”
“刚看到。”
程希朝他点了点头,身子向外半侧着,一边从文件袋里往外拿文具,一边有意无意的问他——“那个…寒假…打算怎么安排?”
问完,心里就像起了火,连带着手心都蔓延了一股灼热。
“还没想好。”
程希把最后掏出来的一只尺子往桌子上随意一丢,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撞,监考老师抱着试卷老师走了进来,他抬手看了看表,压低了声音道——“我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干…上次险胜隔壁估计也没把他们赢服……要是你……嗨回再说吧。”
程希话没说完,只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同时正过了身。
预备铃打响,监考老师开始宣布考场纪律,程希却始终盯着手腕上的电子表发呆,纯黑色的卡西欧,表盘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是他的指在无意识中一下下的按着灯光按钮,直到前座同学不耐烦的把卷子抖了抖,他才回过神来。
接过卷子,往后传的时候,明明可以直接把卷子抛到身后,可他,却偏偏向左转了身,偏偏是向左……偏偏那个少年正接过试卷,一脸的坦然自若……
“还不是跟小爷一个考场。”
程希心里哼了一声,转身准备开始答卷。
监考老师说开始。
俞沉刚要拾起笔,手机却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
只轻微的一下,连周围的同学都没有听到的声响,却让他一瞬间如遭天击。
他强忍着颤栗的身躯,点开手机屏幕,只一眼,见了发件人的名字,便“呼啦”一声,抓起试卷站了起来。
此刻的俞沉,全然不顾在场所有人的瞩目,似乎瞬间变了个人,他疾步走到讲台前,将试卷一把拍在上面。
监考老师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就走,想要去拦,却抓了个空,他吃惊的看着他的试卷,只字未填的一张卷子,甚至连班级姓名都没有填。
“开考前半个小时不能提前交卷,这是哪个班的?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考场里一阵窃窃私语,大部分人自然是认得大名鼎鼎的俞美人儿的。
老师一边扯着嗓子要大家肃静,一边愤怒地抓起笔来将他的考号哗哗地标在卷子上。只是字还没写完,又一张花白的试卷劈头盖脸地迎了过来,这下速度更快更急,他刚一抬头,就见一抹闪电似的影子瞬间从眼前掠过,考场里同时爆发了一阵巨大的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