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咱家的产业该如何处置？”柳是心中感慨，这女儿的见识远胜男子，他是既高兴又惋惜。
柳月秀将镇纸放下：“父亲所虑者，柳家百年门望如何能持续不坠，产业为能维持者，也是柳家阀阅，所以父亲的打算，产业固本，朝中进取，而柳橙雪狐他们干的事，就是朝中进取之事。”
柳是看着柳月秀，没有说话，但心中嘉许。
见柳是不表态，柳月秀笑着问：“我东拉西扯，父亲是不是听烦了？”
“你继续说，我听着呢。”柳是淡淡的答。
“我长话短说，我想劝父亲收拢爪牙，隐藏锋芒，蛰伏藏拙，待机而动。”柳月秀终于说出了来意。
柳是眉头紧皱：“为什么这么说？”
柳月秀正色说：“父亲难道没看出来吗，最近朝中诸般变故，眼花缭乱，太子出逃，吴王和魏王府同一晚遇刺，薛延陀使臣被劫，还有天子亲临探视魏太师的病，眼看魏征油尽灯枯不能维持，这一系列事情，看似没有关联，但若加在一起看，预示着朝中将有大变，当此艰危之时，必须要谨小慎微，宁可无所作为，也不可走错一步。”
柳是听柳月秀的言辞语气，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倒像是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官僚，听着女儿的话，柳是越发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朝中肯定有大变，李承乾出逃，新太子当立，这个为父自然明白，为父
已经提前谋划好了。”
“这也是女儿想说的，既然父亲主动提了，那女儿就不藏着掖着了，父亲在吴王和晋王之间两头押宝，想的是其中一方登上储君之位，父亲便有了进身之阶，便能保我柳家再有几十年富贵，可是父亲想过没有，若他们二人一旦知道父亲在对面也押宝讨好了，会怎么想父亲？以女儿的观察，吴王和晋王都是极精明的人，他们一旦知道了真相，会认为父亲首鼠两端，反而对父亲不利。”
柳是眉头紧皱，颇有些疑惑的问：“为父跟吴王晋王两面都交好，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月秀说：“雪狐他们上次偷偷运出府的那些东西，最后送到了哪里，女儿多少心里有数，太子失势，魏王圣宠大不如前，父亲跟吴王暗中联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柳是点头，这丫头果然是有心人，又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跟晋王交好的？”
柳月秀一笑：“前天我去账房支用一笔钱，看见账上不久前有一笔钱支出，写的是捐慈恩寺的功德，慈恩寺是晋王为文德皇后所修，父亲捐了十万贯这么大一笔给慈恩寺，我若还看不出父亲的意思，那父亲白养我这么大了。”
柳是点头，“你能窥一处而知全貌，可见你留心了。还是说刚才的话，你说为父两边交好，并不利，那为父该怎么做？选择一头吗？”
柳月秀显然来之前已经想好了该怎么
说，此刻顺着思路往下说，极有条理：“现在的局面，选择任何一方都是不明智的，所以女儿的意思是蛰伏待机。其实想跟这两位拉近关系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父亲想过没有，不管他们中的谁将来入主东宫，父亲都是他们要极力争取的对象，吴王乃是庶出，晋王年纪尚轻，一个非嫡，一个非长，都是根基不稳，他们比原来的太子更需要朝野的人望和世家的支持，他们的储君位子才坐的稳。等到他们主动来拉拢父亲，那时父亲怀珠投效，岂不更被重视？能得到的更多？”
柳是眼中放光，没想到这女儿小小年纪居然有这样的见识和志量，他心中大喜过望，但他有意试探女儿到底见识有多深，便故意说道：“草创时辅佐上位，与定鼎后投效，那不可同日而语，但凡君主，都重视草创时旧臣，这不光是君主之道，也是人性使然，人性念旧啊。”
柳月秀叹了口气：“父亲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草创时旧臣未必就有好下场，创业夺位时，多行诡道诈术，多有幽闭不见光的阴谋，君主一旦得位，最怕人知道当初的诡道阴谋，影响了为君者在臣民中的伟大形象，所以辅佐上位之臣才会有兔死狗烹之叹，文种范蠡的前车之鉴，父亲难道忘了？父亲饱读史书，君主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父亲难道没看出这里面的玄机？”
柳是连连点头
。
柳月秀继续说：“所以女儿认为，父亲如果过度介入诸王夺嫡之争，人家如今用的上你，自然倚你为心腹，许以高官厚禄，可将来真若得了储位进而登上大宝，翻脸不认账也不是危言耸听，就比如吴王，他私下里弄了那么多不见光的阴谋，洪州之事就说不清道不明，难道会留着知情人将来揭短？吴王可不像是能与之共富贵的主。”
这番话真是醍醐灌顶，这些年来，从来没人跟柳是说过这么有见识的话，他不免陷入了沉思。
柳月秀继续说：“至于定鼎后投效不被重视，父亲完全是杞人忧天，若父亲是庸碌无为之辈，不管是草创时辅佐还是定鼎后归顺，吴王和晋王都不可能瞧得上父亲，可父亲既有高门之望，又有宰相之才，只要新上位的太子不是笨蛋蠢货，都不会置父亲这样的大才不理。他们需要父亲这样高门大才收拾局面，收拾人心。父亲不要着急反驳，王硅、魏征、薛万彻这些人如何，他们不都是隐太子的心腹？不都是玄武门大变之后归顺当今的？当年在隐太子麾下，魏征还曾劝隐太子除掉秦王呢，那又如何，秦王上位后还不得重用魏征？所以如此，父亲该不会认为是当今宽宏大量能包容一切吧？他为了能稳定朝局，能坐稳江山，不得不那么做。魏征一路高升，位列宰辅，如今又贵为太师，贵盛已极，可见定鼎后投
效，也未必就比草创时差。女儿想说无非一句话，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父亲不可越陷越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