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郁良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轻几分,只感觉两只手指,在他脑后摸寻着,然后一阵清凉传来,顿时掩盖绵延不绝地隐隐伤痛。
要命的是,千殷身上的药气一个劲地往他鼻腔中钻。
他用目光描摹着面前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细长的眉毛下,锋利的眼角,露出点点灰白色眼球。
描摹到那粉红的双唇时,他不觉吞咽一下,只好似要将一颗跳出来的心,给吞回肚中。
思绪,早就飘到万里层云外。
忽得,千殷收了手,又轻声:“这是醒酒药。”
孟郁良吓得回过神,近在咫尺的脸,瘦峋挺拔的脊背,能指入心扉的眉眼……
一切,那么近!
千殷见他不接,长眉一皱,轻哼问:“嗯?”
疾声:“我不要醒酒药,我很清醒,比任何一刻都清醒。”
千殷于是点点头,欲起身将药拿走,结果,孟郁良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千殷歪着头,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孟郁良如今只觉得胸口被涨得要炸开一般,横下心,今日就是被千殷恼怒打死,也要一吐为快。
他疾声道,又似乎言辞烫嘴,声音里有点颤抖,“千殷,我喜欢你!”
千殷对这没头没尾的言辞,一下没反应过来,只回:“嗯?”
“千殷,我喜欢你!”
孟郁良双耳通红,又字字清晰地说了一遍,他双目回望千殷那双灰白色的眼球,坚定道:“不是随便说说的那种喜欢,也不是今日欢愉,明日忘怀的喜欢。是我一直,一直想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你别嫌我啰嗦。
我知道,长宁和尊长肯定与你提过,我有多少红颜知己,又与多少情事。所以,我一定要先告诉你,我对你的喜欢,与那些人不一样。因为,对所有人,我从未忐忑过,也从未想在哪里停下过。”
他喘着粗气,完全不给千殷插话的机会,又道:“那不是什么压祟钱,而是我孟氏世代相传的定亲之物。我爷爷给了我奶奶,我奶奶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又给了我母亲,我母亲又给了我。母亲给我时,只说了,定要给你生世爱恋之人。”
千殷扫一眼纸堆上的髓玉,右眉轻挑一下。
孟郁良以为她心生不快,又赶忙道:“千殷!你别误会,我不是想用它逼迫你什么。我给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喜欢,不是儿戏。”
“言愈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告诉她,就是要千方百计见到她。就要要让她明白,我怜她,爱她!”
千殷素来,对别人不开口之事,不会作任何回应。
何况情事?
于是,她突然理解了近些日,孟郁良粘着自己的用意何在。
千殷突然唇角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她一反常态,上半身倾斜微微倒向孟郁良。
巨大的压迫感浑然天成,那苍白色的脸,在离孟郁良的脸不足一拳的地方停了下来。
灰白色的眼球似乎紧缩一下,千殷眉眼里似乎染上挑衅,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挑,“原来你喜欢我?”
孟郁良设想过数种千殷的反应,娇羞、含糊、拒绝、冷漠、斥责、木然,更甚至直接忽略。可从未想过,她会是这般,主动中带着压迫与挑衅。
他突然一时间脑子空白,从前信口拈来的甜言蜜语,一句也想不起来,只呆呆的答:“我日日黏在你身后,难道是要当你徒弟吗?”
千殷一声轻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除了一个名字,除了你所见之物,还了解我分毫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喜欢我?”
孟郁良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千殷见状,身子往后一撤,又恢复平日冷若冰霜、沉静如水的模样。好似刚才那一幕,只是幻觉。
平静的声音道:“天黑地寒,孟公子既酒醒,便回吧。你脑后的伤,每日上两回药,三五天便无碍。”
是疏离,是避让。
孟郁良攸的一下身子猛向前,双手撑在千殷两边。
他本就高大,两个人同时歪坐在地上,他更如一头成年雄狮般挡在瘦峋的千殷面前。
他既打定主意,又岂有退缩之理,逼视着她。
千殷也不躲,在离他眉眼三寸处听他道:“我喜欢的,是当下的你。过去,汇聚成现在的你,现在的,又通向未来的你。我知道现在的你,又怎么不算,了解你……”
他的鼻息渐急,管他什么神仙道佛,就要痛痛快快的喜欢。
“我孟郁良又不是拘泥世俗之人。你的一切,若愿意让我了解,所有我都奉为珍宝,若过去不想让我触及,那正好,往事如烟,永远奔着来日之路。”
他唇齿气息渐浓,好似迷醉在千殷灰白色的眼窝中。
千殷蝶翼般的睫毛微动,微微挑了眼皮。
孟郁良似乎心腔被打开,胆子越发大起来,“我骂过自己胆大妄为,竟然想拖你这神仙道人下凡来。可即使,你觉得我私心甚重,心底里正悄悄骂我,我还是喜欢你。
我甚至不敢求你喜欢我,只想问你一句,可厌烦我的喜欢?”
孟郁良心下打定,若她说厌烦,日后便远远地看着她,暗暗地护着她,喜欢她却绝计不给她造成任何困扰。若她说不厌烦,那便再好不过,一切,总归是有方向。
等到胸中陈词皆吐露干净后,他却就那么傻傻地撑在千殷面前,既不离开,也不进行。
可粗喘的气息,微张的双唇,颤动的瞳孔,无一不透露着他的紧张,好似在等着对方下着最后一纸通牒。
可好半天,千殷也不答,只眼珠子上上下下扫视孟郁良。
孟郁良被她扫得全身发紧,加上日思夜想的脸孔就放大在面前,隐约能看见双唇中露出的点点皓齿。
气息交乱,他的喉结不自主耸动两下。
暮然,一切如银瓶乍破!
孟郁良被冰冻在原地!
他温热的嘴唇居然印和着千殷那张冰冷的!
脑中空气尽数被抽离,甚至迷蒙间来不及想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可意识到千殷并没有推开自己,而是顺势用唇瓣摩挲一下自己的!
瞬间!
如千帆竞发般蓄势待发,如山洪决堤般势不可挡!
孟郁良没动用任何内力,只凭身体固有的力气,两手结结实实地一提,就将千殷拎坐到自己身上。千殷若不动用内力,瘦峋得只如一束蒲柳。
他的手,隔着那乌青道袍,爬上她瘦峋挺拔的脊背。
他心中叫嚣,甚至颤抖,这是目所及,触不可及乌青背影!
紧拔有力,触感如半白半青的夏梨。
盈盈一握,搁着道袍,他攀藤般的手从脖颈间,一颗一颗顺按着她的脊椎骨。
迷惘,胆怯,大胆又放肆。
可口齿间的渴求,如火星点,浅尝辄止得叫人难受。
他只能胡乱将嘴唇,不管不顾地印和在没有道袍覆盖的任何一寸皮肤上。
是温凉的!
他的身体发烫,体内是奔涌的热流,那大片的道袍掩盖他寻求温凉。
可他脑中仍然残存着最后一根线,她是千殷,是道长,要爱她,更要敬她。
于是,只敢将她紧紧扣在身上,撩起她的袖口,寻求最后一丝意蕴。
唇齿之间,已经寻不到新的温凉之地,又回到最初,与那粉色互相描摹着对方唇线。
孟郁良搅弄在乌青色的道袍间,只听一声,“脱掉……”
孟郁良一怔,脑中只“啪”一声,那根线,断了!
瞬间气息交乱,两弯山洪,怒撞了不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