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腊余更尽，新年晓欲催。
浅浅夜风中，居然二人没有一丝寒峭之意。 不消一会儿，二人氤氲迷蒙的双眼与红晕的双颊，在清冷除夕风中，渐渐消散。
江保宁低着头，那红玉耳珠挂在脸颊上，只觉得万分冰冷。在程培风眼中，她的脸颊似乎比红玉珠更透亮更可爱，他心中又是一阵神往，正想着，就伸手将那耳串摘了下来。
江保宁见他此举，心中一怔羞涩，想来，从前二人比这再亲近的也不是没有，也没见二人这般不自然。
但羞嚇之情很快被她掩藏住，江保宁轻声道：“此路艰险，你万分小心。”
程培风温温笑着，将人揽在怀中，“我自小心。你说的话，我一直记得。”
江保宁被还想说，刚刚庄霏让自己欺负惨了，让程培风去安慰一两句，但想来，若是程培风主动安慰她，在庄霏眼中，或又是程培风给她希望。
既知她二人结果，还是不要过分招惹的好。当然，她信程培风会把握好此中尺度。
而孟郁良，心中万分忐忑，在朝晖苑前徘徊两次，又折回到宴厅。整整给自己灌下一大壶酒，又静坐着等酒醉上心头。
哪只，他酒量一向记好，一壶酒下肚，反而思维越来越敏捷，对二人此中事宜，盘恒得更加清晰。
他心一横，拿了七八种不同的酒壶就要往嘴巴里送。忽然，他又怕自己喝得太多，万一第二日起来，忘了千殷的回答，岂不得不偿失。于是，又放下其中一半。
灌了五六壶后，觉得脚下发轻，同时还能很清晰的知道心中所想后，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来到千殷的道所。
江保宁已然吩咐，孟郁良等人只要不去星戎所在的院子，便不出手拦截。所以，孟郁良畅通无阻地敲响了千殷的门。
孟郁良的声音带着踟蹰的颤抖，叫道：“千殷…”
“孟公子请进，”看着孟郁良微红的脸颊和不甚清晰的双眸，千殷又问：“孟公子需要醒酒药？”
孟郁良摇摇头。
千殷又不解问：“那孟公子是来？”
看着千殷坦荡毫无波澜的脸，孟郁良心恍若悬在深渊，进一步，可上岸，退一步，便是跌入万丈深渊。
不免，心中不禁暗叫，不该受言愈的挑唆，如从前那边能一直陪在千殷身边甚好。
“嗯？”
看着迟钝愣在原地的孟郁良，千殷不禁出声提醒。
“哦！今个不都是除夕吗，都要讨个压祟钱图喜庆。已经给了言愈一份，这个就给你。”
说着，掏出一个圆圆的，触手温润，下方吊着一个百福结节的髓玉塞到千殷手中。
千殷拿起来细看，玲珑剔透，厚白却不死板，里头还有一团血红。
识货之人打眼一看，就知极其珍贵。但千殷素来不留念于身外之物，只觉得这是一块有点好看的石头。
千殷礼貌地浅笑一声，“孟公子，我是道人。不用他物压祟。”
说着，就将那夹红髓玉递了回去。
红髓玉其实是孟家世代代代相传之物，孟郁良也是从母亲那儿得来，其中意味不言自明。但孟郁良不敢将其中意蕴明说，只知收回是万万不能的，便东拉西扯，又硬塞回千殷手中，道：“讨个吉祥罢了。哪有都给别人，独独漏了你呢，反倒叫别人以为，我是不是与道长有什么过节。”
千殷听罢，便不再多作回寰，轻言：“多谢孟公子好意。”说着，就随手将那价值连城之物放在砚台。
这时，夜风从未阖上的门漏进，呼啦啦，几张纸卷飘腾着。
千殷随后将那红髓玉压在纸卷上，赶紧将门关上。
任何人见状，都会心下惊呼暴殄天物，如此华美珍贵的美玉，居然被当用来镇纸。
“孟公子？”千殷关上门后，看孟郁良的目光落在那髓玉上一动不动，便又轻声：“孟公子，还有事吗？”
孟郁良既胆怯，却又有拼死一搏的冲动。
千殷的声音，明明是冷若沉水，在他听来如风过春林。他慢慢转过身，眼前的人似乎慢慢分离成两个，他心下大呼糟糕，不小心灌酒灌多了。
其实按他平日酒量，并不会让其产生酒醉之感，但他因心肺紧张、气血翻涌，酒精才愈加作用的猛烈。
孟郁良忐忑着，一下又不敢说了，经年流连花丛的本领的，一个也拿不出。
看着千殷如冰玉的脸，他哆嗦一下，便要向门外溜去，“我，我改日再来！”
只是，他心中七上八下，一颗脑子不清不楚，只如瞬间被带得冲入云霄，下一秒又被扔进深渊。脚下一乱，踉跄着“砰”一声撞在门上。
他心下大骂自己蠢货，急着想赶快打开门逃去，结果越是急越摸不到门栓。
千殷疑惑地看着他，便说着，“孟公子，可需要一些醒酒药。”边走过去，将门栓挪开。
孟郁良突然打了个激灵，似乎脑中的酒气瞬间被千殷身上凛冽的药气驱赶。他胸中却一下像着火似的，看着挺拔纤薄的脊背，一瞬间，满脑子都是若将此揽在怀中抚摸是什么感觉。
瞬间，他又大骂自己是个混账，怎能能对千殷有此臆想。
孟郁良虽对千殷心怀爱恋，但内心十分敬重，他担心手上动作快过脑子，便连连向后退去！
他只顾压抑胸中涌动的情愫，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是巨大的生业炉。
千殷余光瞥到他头几乎要伸进生业炉中，立马一声厉呼，“小心！”
孟郁良不明所以，只觉得耳边轰响一下。
生业炉没有热气，可若靠近，却能瞬间将所触之物燎为灰烬。
风驰电掣间，千殷身影如光，“啪”一下扯住孟郁良襟带，孟郁良一个不稳，又被她砰一下，扔到地上。
孟郁良瞬间清醒，歪扭着躺在地上，着实狼狈！
接着，千殷又一把将他从地上拎坐起来，随后手极速地在他被业火燎过的后脑壳，狠狠略过。
见孟郁良身上不再沾丝毫业火后，她才长长舒一口气。
孟郁良这时才察觉后脑勺隐隐作痛，手一摸，居然一手黑焦。
他察觉千殷略带责备，宛若当头一盆冷水，忐忑道：“千殷，我不是有意……”
千殷却未答他话，自顾自推门而出。
他头上隐隐作痛，又被千殷一个回旋拉得摔倒再地上。
庄焱暗想，她定是恼怒了！自己那点龌蹉心思，也定然被她识破！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敢臆想玷污道长出尘之姿。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忽又想到，千殷独留自己一人在此，莫不是以后都这般厌弃自己！想到此，不禁懊恼地拍一下地，耳边又响起呼啦啦纸张乱飞的声音。
他骂自己不识趣，见着髓玉被当做镇纸时，不就该明白道长视自己，仅仅也如一方镇纸！想到这儿，心恍若被掏空一块，失魂落魄，自嘲自己还是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正要从地上起来，千殷乌青色的道袍又飘然而至。
凛冽之风，牵动衣角，她轻轻一拍，瞬间风声、纸声落定消散。
千殷半蹲在地上，不说话，只低阖着眼帘，眼睛似乎与手的触觉合二为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