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步两天后被处以斩刑。只行刑这天,雪下得异常的大。
菜市口观望行刑的人一向只是些闲来无事的平头百姓,官宦人家除非有冤仇,没人会去这种地方给自己招惹晦气。所以,这天的刑场,只有零星几个过路人。
奇怪的是,有一个清俊少年,不合事宜地站在刑场最中央的位置,一动不动看着台上的人。
随着监刑官一声令下,少年的眼睛还是猛地闭了起来。
冷冽的空气中,四处溢散着血腥味。
言愈全身紧绷,手指冰冷,全身僵硬,却有一行热泪淌在脸上。他喃喃默念,“父亲,母亲,孩儿为你们报仇了……”
菜市口不远处的拐角处,停着一辆豪华的厢车。之所以说它豪华,是因厢车通身都贴着薄薄的铜花,铜花底下用来包车厢的缎子则泛着浮光,一看就知针法细腻,比诸多百姓身上的料子都好上许多。
更引人注目的是,车厢口坐着一个天青长袍的男子,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笑盈盈地和过路的人娘子们打着招呼,分外惹眼。且他笑起来时一边的唇角还有另个梨涡,霎是好看。
最最不合事宜的是,他大冬天还拿着一柄玉骨扇。
孟郁良软绵绵倚坐在车门口,远远看见跑过的言愈后,立马跳下了车。
周围的大婶姑娘们,这才注意到,原来他身姿腰挺肩宽,十足是个气宇轩昂的贵公子。于是,不禁都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传来阵阵的笑语声。
孟郁良冲着旁边的大婶们点头致笑,瞬间,大婶们都霞红满面,一个个笑得更放肆开怀。
他三两步过去用玉扇敲了言愈的脑袋,“死小孩!你能不能快点!”
“哎呀,孟公子,这也不是我想快就能快的。”
“好了,好了,大冬天,也就我肯陪你风雪里来一遭了!”
言愈钻进车厢中,掩着面而笑。
“你乐什么?”
“是不是千殷道长又嫌您吵啦?”
孟郁良摆摆手,唬着他道:“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二人回去时,途径一个卖烤番薯的小商贩。粟米焦香,氤氲热气,伴着小贩的叫喝声,一同落进入厢车内。
言愈了了一桩心事,整个人十分的松弛,此刻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孟郁良。
眼神碰撞之后,二人一同挤了出来,“老板,帮我们包上一筐。”
“买这么多作何?”
“笨蛋,”孟郁良又点了一下言愈的脑袋,“反正程府人多,买回去肯定吃的光。你再看着这大雪天,除了酒肆里有些个人,你还能瞧见谁?”
言愈点点头。孟郁良虽为人浮夸,偶尔还有点轻佻,但其实十分温柔,常能查别人不查之情。自与之相识来,虽孟郁良没有明说,但言愈体会到他一直有意无意地护佑着自己,宛如,宛如一个兄长一般。
想到这儿,言愈撇过脸,偷偷又瞧了身边人一眼。
“来,您拿好!”
小贩殷勤着送了过来。
“这位小哥,雪下大了,卖完了可早日归家。”
“是呢,是呢,这两日京都不太平,贵人们也该早还家。别遇到玉魔王!”
“不太平?玉魔王?”孟郁良和言愈皆是一脸诧异,不禁疑惑看着小贩。
“贵人们不知道?”小贩同样一脸诧异。
孟郁良轻笑一声,奇了怪了,京都什么时候成鬼神邪说之都。前有长宁复生流言,后又来个玉魔王,岂不怪哉?
“小哥和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呢?”
小贩一下紧张起来,双眼瞥一下四周,刻意压低声音,道:“不能说!说的人,轻则被割舌头,重则……”说着,小贩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孟郁良眉头一皱,随即有拿出几吊银钱,“小哥,剩下的全数给了我们,可好?”
小贩看对方手中银钱就是买下自己也绰绰有余,便知其是何意思。
于是小贩点点头,一边低头装着剩下的番薯,一边眼观四方,低声道:“前日晚上,北街一个说书先生突然当庭自焚!嘴里叫玉魔王!好多人都瞧见了!”
“自焚?”
“哎呦,贵人们可轻点声!”
小贩继续偷偷道:“没一会儿,另一个书院的说书先生也发生同样的事情,先自焚,后叫玉魔王。没过一会儿,第三个也出现!大家发现,这些人都是最近在讲长宁郡主重生的人。”
“本来以为是巧合,”小贩突然凑得很近,捂着嘴巴说道,“有个男子不信邪,当着众人的面,也说了一遍长宁郡主重生的轶事。哗啦,也烧着了!”
言愈吓得不禁拽住孟郁良衣袖,小声问:“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好多人看着呢!”
孟郁良眉头一锁,按理,这应该轰动京都,可他和天镜司尊长日日在一起都不知道,实令人匪夷所思,便问:“这么大的事,为何没有人报官,也没传开?”
“报官?可不敢!贵人可知,不仅有人自焚,当天夜里,还有好几个人突然得了失语症!有一些刺头不信邪,酒肆嘴碎多说几句,结果第二天,舌头被人吊在酒肆门口!还不止一人!七七八八好几处,在茶馆说的,舌头被挂在茶馆,在妓馆说的,舌头被挂在妓馆门口,反正啊,那些人在哪儿说的,第二天一早,舌头就被发现挂在了哪!”
“贵人们想想,若是报官,茶馆、书院、妓馆起码得歇业十天。反正那些个出了事的人,没人去报官,其余的人,更不会主动去报官。那可是玉魔王!活人管不着的!”
“大家只能暗暗揣测,一定是郡主,到了底下做玉魔王,向那些造谣乱传流言的人报仇来了!”
小贩将全数的番薯塞到孟郁良怀中后,飞快收拾起所有的家当,“贵人,可别与人说是小人告诉您的。也别亲身历险,小人亲眼看见一个大肆传播郡主重生之人,第二天舌头被挂了起来!”
小贩说完,卷着东西,迅速跑离原地,留下一脸震惊的孟郁良和言愈二人。
“言愈,走,先不回去了,去酒肆。”
酒肆中,雾气缭绕,旺盛的炭火,既驱赶着屋中寒意,也温着一壶壶腊酒。
这顶多是一间二流酒馆,不奢华张扬,但胜在精致温馨。此间,生意也算兴隆。
老板是个眼明的,一见孟郁良就知是个贵人,赶忙上前迎接。
“老板,长宁郡……”
“贵人莫要说了!”
孟郁良话音未落,就被老板抢了白。老板一只手指压在自己嘴巴上,摇摇头轻声:“公子,不可不可呀。”
这下,孟郁良明白,小贩说的确是实话。商户们为了安全和正常经营,不仅自己不说,还提醒着也不要言谈于此。
如今京都,怕是长宁郡主四个字都提不得了。
此番,京都沸沸扬扬的重生流言,竟真在短短一天内变成禁忌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