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浅云居……
“相爷,相爷来了……”
陈岚穿着单薄的衣裳,见着推门而入的那人,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跑过去……
“夫人伤势未愈,且歇着吧!”韩拓将她扶回床上趴下,陈岚攥着韩拓衣裳,哭的委屈:
“自北明圆那日起,相爷这还是第一次来看妾身,妾身还以为,相爷再也不会理岚儿了……”
陈岚声声可怜,极是柔弱的模样,韩拓见此虽也心生了些许不忍,到底是没有动摇!
“你是本相的夫人,为夫怎会不理你,那几日祈福圣会,为夫身为南国丞相自然忙些,回了京也有许多事需得处理,这几日冷落夫人,还望夫人见谅!”
韩拓言语间颇有些客气,这么多年来,他对陈岚一直都是相敬如宾,只是,过了十多年了,韩拓对陈岚仍然如此客气礼待,倒显得有些生疏!
陈岚自是知道韩拓并不是真的爱她,这么多年来,她倒也习惯了!
当日祈福圣会,她和韩云嫣诬陷韩明霜偷食荤腥,谁料却来了个大反转,那荤腥之物不知怎的跑到了韩云嫣房间里!
因此害得皇上大怒,赏了韩云嫣百杖,韩云嫣也只是一个姑娘家,哪里受得了百杖之刑,陈岚和韩拓极力相求,皇上也是看在韩拓的面子上,责怪陈岚教女无方,还夹带私食入北明圆,如此,便罚陈岚和韩云嫣各五十大板!
现如今多是也养了七八日了,身上的伤虽是没那么疼了,却还是不得轻易走动!
当日杖刑之后,韩云嫣各陈岚便一直待在禅房养伤,后来祈福圣会结束后回了相府,这段时间,韩拓从没有来看过她们母女二人,甚至是没有问候过一句,今日韩拓一大清早突然过来,只怕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不管怎么说,陈岚都不能让韩拓厌了她们母女!
“相爷没有忘了岚儿就好,岚儿无依无靠,就只有相爷,若是相爷都不管岚儿的死活,妾身真不如死了算了!”
陈岚攀上韩拓的胳膊,哭的极是委屈,若是不知道……便是知道的,也都觉得她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韩拓见她如此哭诉,以往多少会有些心疼,可今日,却怎么也心疼不起来,可到底只得是好生安慰着:
“别说这种忌讳之辞,今日一得了空,为夫便想着来看你,别哭了!”
韩拓说着好话,却是毫无半点感情掺在情绪里,这话就像是对一个毫无关系陌生人,依着规矩说出来的一些客套话罢了!
陈岚闻言,双眸含泪,更咽着:“有相爷心疼岚儿,心里还挂念着岚儿就好!”
陈岚听韩拓这么说便是放心了,只怕韩拓当日是看出来什么,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幸好不是这样!
韩拓看她此时倒是显得放心了些,眼眸细细打量着她,陈岚那尽是一股子娇弱,和从前一样,让人一看,便觉得她是最善良柔顺的妇人!
只是,北明圆荤腥一事,到底是和她有关!
韩拓久久不语,如今收回目光,犹豫再三,却还是开了口:
“今年年底宫宴,你与嫣儿,还是不去为好……”
“相爷……”
陈岚着急的唤道,只怕不是听错了,怎么好好的,就不允她和韩云嫣参加宫宴!
“听为夫说完!”韩拓打断陈岚即将脱口而出求情的话,陈岚不得不住口,韩拓又紧接着开口说来:
“一来呢,你与嫣儿都受了伤,还是需要静养,二来,北明圆那件事,皇上心里多有不悦,如今紧接着又到了年底宫宴,夫人还是在府拘着些为好!”
此事不管是从哪一方面出发,陈岚与韩云嫣都是触了大忌,若还不知收敛,岂非明摆着不把规矩体统放在眼里!
陈岚和韩云嫣二人先前在祈福圣会上犯了大忌,如今才过去多久,自然该是闭门思过才对,这宫宴她们自然不能招摇过市的去参加!
否则,皇上即便看他是丞相不说什么,心里也会多少有些不悦!
再者,这京城中官宦人家太多,人人都知道陈岚和韩云嫣母女在祈福圣会犯了忌讳被打了板子,如今京城内外自然议论纷纷,她们若是在年底宫宴不加收敛,招摇过市,岂非更惹人不满!
韩拓这样思虑周全,可陈岚心里不愿,这年底宫宴一年一次,能参加年底宫宴的皆是南国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身为堂堂丞相夫人,最是有资格参加,怎能不去!
再者说了,她不去也就算了,韩云嫣怎能不去!
到时候参加宫宴的皆是高门显贵,韩云嫣过了年便十六了,婚事自然不能再拖了,她们若是能借这种场合攀上权贵人家,那可就是尽享荣华,这辈子都不愁了,她这当娘的不去也就算了,怎么能不让韩云嫣去!
“相爷还是在怪妾身,相爷还是不相信妾身和嫣儿的清白……”
陈岚刚才好好的,如今又哭了起来!
韩拓眼眸冷眼看着她这番委屈的模样,本不愿说,可现如今见陈岚一次次不知悔改也忍不住要问一句:
“那夫人与为夫说明白,为何要给霜儿荤腥之物?”
韩拓问起,音色凉入秋水,本是淡然之音,却透尽了失望!
陈岚闻言霎时不哭了,抬起一双眸子充斥着未干的泪水惊然看着韩拓!
她实则没想到,韩拓居然真的是来兴师问罪的,韩拓经历北明圆一事是真的起了疑心!
韩拓看着她这幅惊讶害怕的神色,一瞬间便更是肯定了整件事情!
“夫人!”韩拓唤到:“霜儿不懂规矩,可夫人明白,但你明知故犯,给了霜儿荤腥之物,你可曾想到会害了霜儿,还是你本就是故意而为之?”
韩拓越说越有质问之意,那声声已然冰冷入骨,陈岚与韩拓生活了快二十年,从未见过他这般怒气!
陈岚怕了,此时低下头,不敢对视韩拓的眼睛,小声的狡辩道:“相爷,妾身是无心的!”
陈岚似有些心虚,韩拓又怎会看不出来!
“你无心?”
韩拓反问,念着她这句话,尽觉得讽刺:
“你无心!你次次都无心!”
音落,韩拓起身,挣来她的手,怒甩衣袍,心头俨然忍不住发怒!
陈岚见此,心里才知道韩拓肯定是什么都看出来了,是真的对她们有了疑心……
“相爷说什么,妾身这些年对霜儿可是无不用心,相爷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陈岚依旧找着借口,从前种种,韩拓只会安慰她,说她辛苦,都是韩明霜性情顽劣,不受管束,可韩拓今日竟是来责怪她的不是,难得他忘了从前了吗!
从前陈岚对韩明霜,面子上可都是做足了,韩拓都知道的,他怎么能忘!
可韩拓冷眼看着陈岚说这些话,提起从前,他便不敢想,从前韩明霜所受的种种伤病,是不是都是她们所为!
韩拓不语,越发看不透陈岚,却总觉得和从前认识的陈岚不一样了,或者说,陈岚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他从前没看透而已!
陈岚不敢抬头看他,可一直没听得他的回话,便知他定然还是心有不满,此刻只得继续说着,诉着自己这么多来的委屈……
“相爷,先夫人生下霜儿便撒手人寰,霜儿是妾身一手带大的,可霜儿自幼顽劣,缕缕受伤妾身也是心疼不已,妾身也是尽心尽力,相爷怎能反怪妾身的不是……”
“你有嫣儿!”
韩拓冷冷打断陈岚的话,陈岚听着这四个字,心头隐隐感觉有不好的预感!
韩拓见她停下,陈岚那满目的慌张惧怕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你被扶正嫣儿却还是庶出,只因本相承诺杨家,今生今世只有霜儿一个嫡女,过了年,嫣儿就十六了,到了该议亲的年龄,你心里明白嫣儿是庶出,嫁不得什么高门贵府,所以你们做了蠢事!!!”
韩拓斥责着,将她们心底所想的拆穿!那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现如今,却增添了许多的理智和失望透顶!
陈岚听着,只觉得现如今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韩拓见她如此,真希望她能信誓旦旦与他说一句,北明圆那件事,与她们无关,或者她们也是被人陷害的!
可陈岚到底什么解释都没有,她做贼心虚了,她和韩云嫣确实动了这样的歪心思!
韩拓怎能不失望,他原以为,以往都是韩明霜的错,都是韩明霜年龄小,不服管教,不守规矩,放肆嚣张,变得越发的恶贯满盈,可他错了,原来,韩明霜从前的恶,都是受人怂恿的罢了!
就像是个牵线木偶,被人当做傻子一味的去糊弄陷害,韩明霜自小没有生身母亲,没有人教她怎么学的礼识端庄,她活的单纯,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她最爱的继母和姐姐想要害她!
韩拓不仅对陈岚母女失望,更是心疼这么多年来,对韩明霜的误解亏欠!
“夫人为本相养育了枫儿和嫣儿一双儿女,但你得明白,无论霜儿是死是活,这相府永远只有霜儿一个嫡女!”
他说罢,似又给了她一次机会,陈岚也明白,此刻委屈的唤了声相爷,企图开口使得他心软,偏是这次韩拓也不愿听了!
“好生歇着吧,本相去看看嫣儿!”音落,韩拓离开,陈岚见之跌跌撞撞的摔下了床,韩拓听闻身后动静,自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曾回头!
他自然不愿再发生这种事,可陈岚毕竟为相府操心了许多年,更为他养育一双儿女,何况北明圆一事,她们母女二人也自食恶果,受到了惩戒,他自然不能做的太绝,左右他会将此事遏止!
……
“父亲?”
韩拓入门,韩云嫣正在用早膳,此刻见着韩拓进来,不禁有些惊喜,此刻站起来,也瞬间来了委屈:“嫣儿,嫣儿见过父亲!”
韩云嫣带着几分哭腔行着礼,她当日在京城各大显贵面前丢尽了脸,韩拓从未来看过她一眼,如今见他来了,心中自然是有些委屈!
韩拓见她也是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眉眼之间,颇像陈岚!
韩拓挥手示意她入座:“为父与你说些事情!”
韩拓直言,自知不能再耽误下去!
陈岚和韩云嫣非要得到嫡出的位置是为了什么!
韩云嫣是庶出,即便是他丞相爷的女儿也只是个庶出的身份,往后嫁不得高门显贵的人家,即便嫁得,定然也只是做妾室罢了!
陈岚爱女心切,韩云嫣才貌出众,自然心气儿高,不愿嫁的平凡人家委实一生,所以她们母女才想要除了韩明霜,韩明霜一死,相爷嫡女空缺,陈岚又是正室,韩云嫣自然可以顺理成章的坐上嫡出之位!
有了这嫡出的身份,又是丞相爷的长女,再加上她这身才貌,这南国显贵高门,尽是能把相府的门槛踏破了来提亲!
到时候,韩云嫣这辈子,过得定然舒心,坐享泼天的尊荣富贵!
韩云嫣这样想本没错,毕竟她本就是这样的好出身,母亲被扶正,她理应是嫡女,又德才兼备,她理应嫁的极好,做得人中龙凤!
韩拓理解,自然也明白韩云嫣这样想是没什么错的,可错就错在,她不该为了区区名分,动了歪心思,想要了自己亲妹的性命!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当人的贪婪显现出来,便就不再受控制了!
既然如此,那干脆就掐断她所想的好事!
韩云嫣听着韩拓这直白的一句,心里突然想起去北明圆祈福那日的事……
当时韩明霜被杜静柔撞到,那个时候众人过来皆是三言两语的吵了起来,她出口说是韩明霜的错,实则就是明里暗里的打着保护韩明霜的幌子给韩明霜揽罪过!
可是,最后确实让韩明霜赢得漂亮,之后,韩拓对她便显得有些冷淡,还要她祈福圣会回来后找他一趟!
紧接着,在北明圆又发生那荤腥一事,她挨了五十大板,韩拓自那以后对她不闻不问,如今突然过来,岂不是就是要兴师问罪的!
韩云嫣想着,面色越发焦虑不安,却还是强装出一副淡定模样来:
“父亲来与嫣儿说什么?”
韩云嫣眼神飘忽,显得极是慌乱,韩拓见她如此,也知她心底怕了,可她如今也不小了,不免要与她说清楚:
“你生母被扶正,父亲却未请族谱把你写入嫡出宗卷,你心里不甘……”
“不!不是的!父亲,嫣儿没有这样想过,嫣儿知道妹妹是先夫人唯一的女儿,先夫人去的早,只留妹妹一人,妹妹可怜,自然该是相府唯一的嫡出,嫣儿心疼妹妹,怎会有不甘!父亲别是听了谁的话冤枉了嫣儿……”
韩云嫣闻言急着否认,韩拓看她如此着急的解释否认他的话,不免顿了顿!
那房里一片静寂,韩云嫣话出口才知自己慌张露怯,那韩拓不说话,似也有些惊了,韩云嫣低下头,听闻韩拓突然这么直白的问话,她确实慌了,此刻已然露出了马脚!
韩拓见她知道自己露馅儿如今安分下来,不禁叹了声鼻息:
“你自小聪慧乖巧,让为父很是省心!你母亲被扶正多年你却是庶出,你心有不甘是正常的,为父理解,也知道这对你来说并不公平,所以这些年来你提什么要求为父对你都是无所不依!”
韩拓与她说起,看她这般乖巧温婉的容貌,当真是让人看了便觉得十分懂事!
也可怜她,本该陈岚扶正后依着规矩给她这相府嫡女的名分,偏偏让她却为庶这么多年!
“女儿知道父亲对嫣儿极好,嫣儿定也会尽心孝顺父亲!”
韩云嫣听韩拓如此夸赞,知道韩拓的心思,如今便是放心了些,只要不是找她兴师问罪的便好!
韩拓听她如此说,生了些许欣慰,只是有些事,是她不可避免的!
“你若真想让为父省心,做个孝顺的,从今往后便安生下来,霜儿还小,她是张扬些,可她心思单纯,万事都想不到那么远,往后霜儿嫁入高门,念在姐妹一场的情分上,不会薄待了你!”
韩拓说来,他虽然知道这对韩云嫣不公平,但,事已至此,他能做的也仅仅是尽力补偿她们母女二人!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韩云嫣闻之满目惊恐,心中尽是不详的预感!
什么叫,往后韩明霜得嫁高门,不会薄待了她!
这话,岂非是韩拓已经暗示韩云嫣日后低嫁?
韩明霜是丞相爷原配所出的正室嫡女,她就算是从小跋扈嚣张,在这京城,自然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出千金,是人人都不可欺的!
韩明霜这般身份,莫说是嫁给皇子,便是做了将来的皇后,她也配的!
只是,她呢?
韩云嫣是相府庶女,原是小妾所出,母亲被扶正,也只是继室,即便是她的名字写入嫡出宗卷!
她这继室所出也比不上正室原配所出的韩明霜!
何况韩云嫣现在没有正嫡女名分,她只是区区庶女,往后嫁人,自然不可能嫁得显贵,如此一来,韩拓那句话,便是挑明的告诉她,韩拓不会给她嫡女名分,并且暗示她以后低嫁,全靠韩明霜的施舍度日?
韩拓抬眸看了眼韩云嫣,只见她这神色颇为担忧惧怕,便知她定然是想到了他的意思!
“今年你已及笄,原该今年就该给你议亲,可今年实在事多,为父耽搁了!年后你已十六,为父自然不能再耽误了你!
年年宫宴都有臣子借此机会为家中已成年及笄的儿女求亲请旨赐婚,为父没求过皇上什么,今年宫宴,为父在朝中给你寻个良善稳妥人家说与你,到时候再请皇上赐婚,定不会委屈了你……”
韩拓说来,既然知道陈岚和韩云嫣盘算着算计韩明霜,使得韩云嫣有了嫡出名分得嫁高门,那他便让韩云嫣趁早出嫁,断了韩云嫣和陈岚的想法!
韩云嫣只要出嫁,这嫡出的名分自然于她们而言就无用了,这以后,府中自然就安生了!
韩拓自知这对韩云嫣来说也不公平,可这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韩拓此刻说完便起身要出去,韩云嫣追上去,拉着韩拓的衣裳,梨花带雨的苦苦哀求:
“父亲……父亲,父亲别走,嫣儿还不想出嫁,父亲别这样急着要嫣儿出嫁……”
“女儿嫁到了年纪总要议亲事的,本该过了及笄礼就该说与你的,为父事忙,你母亲又推三阻四的说舍不得你,这才搁置了一年,确实不得再拖了,此事就这样定了!”
韩拓冷声作罢,不听她再如何解释哭求,抬步便出了院子,韩云嫣追着跑出去,没两步便因为伤势疼痛摔在了地上,韩拓也未曾回眸看她一眼……
韩云嫣看着韩拓离开,只心生绝望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