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
几乎在半年前就已弹尽粮绝的三万余北征军,陆续汇聚于此。
城内惨遭屠戮的百姓,他们默默的抬堆到一起,一把火给烧了。
浓烈的臭气和烧焦的气味,弥漫于朔州上空整整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后,朔州才恢复了一片空城的萧条迹象。
但他们仍会时不时的捕捉到腐臭的气味,许多大难不死却只能拖着伤躲在家里的百姓,最终还是绝望死去。
渐渐的,腐臭的气味才飘出来、被陆续聚于朔州的北征军捕捉到。
而不敢进犯周国的突厥蛮夷,虽然在齐国未能洗劫更多城池,但毕竟也洗劫了五座边州、以及附属的数十郡县。
已然犹如无人之境的燕朔北部,成了突厥人眼中的无人之境,也确实是无人之境,无人再敢聚居于这些边城。
一些附属佗钵可汗的游牧部落,一两个月里,偶尔会有一次放牧过境的情况。
初时,三万北征军还有些弹药时,因心怀对突厥蛮夷的仇恨,瞧见这些突厥部落竟敢连番越境,他们以最后的弹药发起进攻过两次!
那些小部落被火铳的声音吓跑了,留下满地乱跑的小牛小羊。
无人伺候的农田里,长满了杂草,也恰好能用来放养这些小牛小羊。
等待援军到来的日子里,也有一大半曾是府兵出身者,将看起来肥沃、不舍得就这么荒了的田给伺候起来。
总之饿不着他们,就是日常为了糊口已耗尽了力气,也无力再南下回长安。
只能在原地等援军过来。
若无援军过来,日子久了,他们甚至都起了在这儿过日子的想法。
中原就是如此,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座被屠的空城,渐渐的,又会有人陆续留下聚居。
时间一长,若无史家记下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渐渐的,灾难就将被后来人渐渐遗忘。
尔后灾难也周而复始,重新飘起聚居的炊烟也周而复始。
……
次日一早,宇文世宏和唐邕一行,率先抵达了河曲。
祖文远将船停于黄河中间,待近卫确认河曲沿岸没什么人驻守,祖文远这才将自己的宝贝千里船,缓缓靠岸。
只是后头的大部,都是靠人力划桨的船,还要半天才能抵达。
急不可耐的唐邕一上岸就对宇文世宏说道:
“陛下,末将先行前往朔州,将消息带过去,令他们陆续赶到河曲,乘船回洛州!”
宇文世宏心想,传话只要一人过去就行了,只是来往河曲和朔州,这之间有近二百里路,徒步恐怕要走整整一日。
“唐邕,你带上些钱,就近买匹马,这样快一些。”
宇文世宏说话间,将自己身上还有祖文远身上,都掏了一通。
因出来的仓促,宇文世宏身上都是象征身份的东西,只有祖文远身上挂着个钱袋子。
但里头都是重宝,齐国用不了周国的钱。
转念,宇文世宏叫住唐邕,并对祖文远说道:
“朕留五名近卫在这,与你一道看着船。”
对祖文远说罢话,宇文世宏看向其他十五名近卫:
“近卫听令,每人扛一石精米,向朔州进发!”
下罢命令,宇文世宏也丝毫不顾及自己可是一国之主,当即也从船舱里扛起一石精米,咬着牙吃力的踏上徒步赶路之路。
唐邕都看呆了……
“陛下……”
“别废话,赶紧赶路,精米不管在哪都是硬通货,”宇文世宏被重达一百斤的一麻袋精米,压的脸都在狰狞:
“按齐国的米价,少说也要三十钱一升,十七石精米,至少也能卖得五万钱。”
“买头驴子应该够。”
“快走快走。”
唐邕内心五味杂陈的,但也心知不能再多废话耽误时辰。
陛下跟他一样,都很心急把失散的北征军接回长安。
徒步一个多时辰,终于走到某个叫五寨县的地方时,十七石精米,又外加唐邕的一条裤腰带,才险险跟当地人换了头毛驴。
唐邕骑着驴快马加鞭的朝朔州飞奔,而宇文世宏一行则就此折返,在岸边等他回来。
约莫两个时辰后,唐邕终于赶到朔州。
却见朔州的西城门关都没关,甚至连个守城军的人影都瞧不见。
骑着毛驴入内后,映入眼帘的朔州城,就是一座萧条的空城,一个人影都没有。
但唐邕很快就察觉了端倪——
萧条,干净,意味着有人将朔州城收拾过了。
不然此番过来的他,看到的应是满地白骨才对。
“北征军何在!”
“吾乃北征军主帅!唐邕!”
“我来接你们回长安了!”
唐邕略带颤抖的话音,回荡于空寂的朔州城。
不久,某个角落里,终于探出一颗又一颗探看的脑袋。
警惕探头探看的人,皆一身粗陋布衣,哪还有禁军的骁勇模样可言。
可见被弃于此的北征军,吃了多少本不必要的苦头。
“将军?真的是唐将军……”
陆续间,大着胆子走出来的人,一个接一个。
未几,就有数十人,面色激动的站于唐邕面前,因着激动,甚至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说甚好。
更让唐邕难以接受的是——
早前派来的北征军,负伤的都被排除在外了,来的都是强壮精干又健康的将士。
然而眼前,至少三成将士,或手脚因伤变形,或脸上布着数道沟壑般深邃的刀砍伤。
虽然伤口已经结痂痊愈,但那沟壑,仍显刺眼。
“还以为余生都要留在朔州了,没想到还能重见将军……”
“将军,吾等办事不利,未能阻止突厥蛮夷屠戮朔州……”
“朔州以北的三十余郡、近二百县,都惨遭毒手了,诸如恒州、燕州、幽州……”
汇报情况间,受刺激不轻的将士,一回想那些惨烈,就被刺激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唐邕一边默默的听,听完才开口说道:
“陛下亲自来接你们回京了,他就在黄河边等着你们。”
“呜呜……”某个眼窝子浅的年轻将士,抬手揉了揉眼睛,抖着嗓音说道:
“朔州只有九千多同僚在,还有许多同僚在齐国最东北处的昌黎城和白狼城,我是从白狼城过来的,本想回去……”
“但无奈粮草匮绝,实在无力再长途跋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