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谢屿颔首。
村庄和从前, 给他的感觉有些微妙。
在村口的时候,那些郁郁葱葱的小青菜, 在靠近村子, 便长势低迷,甚至在大槐树那个位置直接是一片黄土,什么也没有。
当他看到陈村长的时候, 谢屿没有故人相见的悲欢,只感受到了陈村长身上浓浓的暮气。
都说老人暮气沉沉。
可饶是将死之人,也没有陈村长身上如此沉重的暮气。
“静观其变, 总会露出马脚的。”谢屿打量着陈村长的家,这里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甚至一旁的枣树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谢屿来不及细思, 陈村长就端着茶水出来了。
每走一步都颤颤巍巍, 仿佛那具骨架随时都能倒塌。
陈槐花连忙上前去帮忙, 嘴上还不忘抱怨,“我说了我来,您还不肯。”
说着, 陈槐花把茶水利落的放在桌上,对着晏晏和谢屿笑了笑, 又转身去一旁抱起那个小一点的孩子背在身上, 拿起扫把帮陈村长打扫院子。
“您说说您自己,我就是几天没来,怎么又瘦了这么多?要是身体不舒服就说,我和强子虽然没多少钱,他背着您翻山去看个大夫总是成的!”
谢屿对陈槐花还是有些熟悉感的。
毕竟, 他小时候刚见到陈槐花, 这个村长家的姐姐就是个喜欢说话的性格。
小时候上山给他送个饭, 在一旁等碗碟的时候, 对着一窝蚂蚁都能说半天的话。
陈槐花这个状态,谢屿不陌生。
反倒是陈村长。
似乎感觉到谢屿的打量,陈村长转过身来,凹陷的眼眶里一双眼睛正对着谢屿笑。
“喝茶啊!这是我们村子自己炒的茶叶。”陈村长没有理会陈槐花的念叨,又看向晏晏,“这位姑娘,是谢公子的朋友?真是好俊俏,你们这些修士,都是好福气啊。”
“村长客气了。”晏晏只轻笑,两人端着茶水,都没有要喝的意思。
这里这么奇怪,这茶还是陈村长在屋子里泡好端出来的。
都对陈村长有戒备了,他们傻了才会真的喝茶。
不过,装装样子还是会的。
晏晏做出要喝的样子,又恰好听到陈村长说话,为了回答老人家的话,这才又放下了茶杯。
陈村长眸子闪了闪,对陈槐花说:“槐花,你去地里弄点菜来,再去村里寻摸只老母鸡来。我记得,谢公子那时最爱喝你娘炖的鸡汤,你不是也会?正好给谢公子尝尝!”
陈槐花也没觉得有什么,客人来了,还是当年对他们村里帮助良多的谢屿。
哪怕现在村里条件不好,一只老母鸡总是能弄到的。
陈槐花带着孩子走后,陈村长沉默了一阵,突然笑着问:“谢公子,你走后可好?这么多年不见,这骤然见到,老汉我还有些不习惯了。”
谢屿放下茶杯,看着陈村长如今的样子,轻叹道:“村长,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听槐花姑娘说,村里收成少了?”
“这种地都是看老天爷过活的,收成多了少了是常有的事情。”陈村长从一旁的烟袋子里小心的扯出一点烟丝。仿佛要一根一根的塞进那根破旧的老烟杆里。
“你们怎么还不喝茶?是嫌弃我这茶水不能入口?”
陈村长笑呵呵的,配上那张脸,却显得格外可怖。
“陈村长,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就是直说吧。”茶水,谢屿是不会喝的。
如果村子里有什么事情,那就直接说。
是仇是怨,就当面说清楚。
也不知是不是谢屿的态度刺激到了陈村长。
老村长坐在一旁的小竹凳上的,原本佝偻的身子几乎在小竹凳上蜷缩成一团。
发出赫赫的笑声。
整个村子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安静了下来。
喧闹声,烟火气,甚至是风声都消失了。
只有陈村长的笑声还在不断的发出。
“直说?”陈村长嗬嗬的喘着气,像是笑累了。
抬起头的时候,用干瘦如枯枝的手指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我们不过是卑贱蝼蚁,哪里敢与你们这修士仙人直说?”
陈村长怨毒的看着谢屿,“当初我就不该同意村里人去给你做饭,不该让槐花给你送饭。你要是死了,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一旁的枣树也随着陈村长的声音扑簌簌的抖动起来。
不止院子里的枣树,晏晏指着村口的那颗大槐树,说:“谢屿,你看那里。”
村口的大槐树在不断的生长,从之前三四人合抱的粗壮程度,一夕间竟然长到了有遮天蔽日的模样。
陈村长大吼着,语气中的怨恨懊悔浓烈得几乎要将两人吞没,大槐树的枝桠也在不断的朝着这边生长。
枣树也是如此。
“你们不会懂的!不会懂!”陈村长悲愤的大吼,“仙人?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晏晏甚至感觉脚下的地面都随着陈村长的愤怒起伏着。
“这里不对,先出去!”晏晏拉着谢屿,这个时候两个人还是不要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分开比较好。
谢屿也赞同晏晏的想法,两人顾不得问陈村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冲出陈村长家的大门。
只是外面的景象让晏晏都惊恐得微张着嘴。
来的时候,艳阳高照。
他们还能听到路边小虫子细细索索的声音。
晏晏还记得,她甚至看到了一只白色的小蝴蝶在眼前飞过。
可现在,满地都是尸体。
要去村里找老母鸡的陈槐花就倒在路边。
背上背着一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两个孩子七窍流血,在襁褓中没有了气息。
怀里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脸上,还沾着半只蝴蝶的尸体。
仿佛就是晏晏来的时候,看到的那只蝴蝶。
陈槐花的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短打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敦厚老实,也是一样的七窍流血,只是那双眼睛愣怔的看着天空,似有不解。
“这里到底是怎么了?”晏晏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
陈村长也死了,只是冤魂作祟?
谢屿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到,只是身后的枣树和村口的大槐树明显来势汹汹。
还有这晃动的地面。
如今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说!”谢屿将紫玉笛化作千星剑,持剑冲在前面。
晏晏以月华轮做防御,紧随其后。
陈村长应该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管是大槐树还是枣树,虽然看似凶猛,实际上只要将它们的枝叶斩断,快速冲出去就没问题了。
只是晏晏和谢屿冲出村子的时候,身上依然沾染了不少大槐树的汁液,浑身上下都透着植物的气息,浓重得都有些刺鼻。
两人出了村子,大槐树就在一瞬间恢复成了最初的样子。
枣树也似乎回到了陈村长的院子里。
地面的晃动也停了下来。
晏晏看着眼前的村口,实在是想不明白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村里人,都是鬼?
“按照陈村长刚才说的话,你走后村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而这个事情,很有可能就是……”晏晏想到从陈村长家出来看到的那一幕,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些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
至少他们这么匆匆一眼看过去是没有看到的。
谢屿受到的震惊才是最大的。
当年的小村庄与世无争,又因为在山坳里,村里的大小伙子娶亲都是难事。
村子会遭到这样的屠戮,以及陈村长对他的态度,显然是因为谢屿的缘故才受此劫难。
“你说,会不会是你师父?”晏晏的频率和谢屿对上,两人不约而同的忽略了山匪这些可能。
山匪抢劫村子,不会将整个村子都直接杀害。
他们可能更愿意再养一养这个和外界接触不多的村子,奴役原本的村民当他们的下人和长工。
而不是见人就杀。
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没有一个放过的。
“有可能。”谢屿沉默了会儿,他不明白,如果真是师父,为什么要对小村庄动手?
这里生活的都是凡人。
他们甚至都不清楚谢屿的名字,只知道他姓“谢”,仅此而已。
就在他们站在村口疑惑不解的时候。
村口那棵大槐树摇晃几下,树下竟然又出现了他们刚来的时候看到的那群孩子。
没有画完眼睛的稻草龙也整齐的摆在村口。
陈槐花带着两个孩子,就在槐树下,笑意盈盈。
“这是怎么回事?”晏晏都有些看不懂了,“幻境吗?”
“不是。”谢屿摇头,“是执念。”
是他忘记了。
那颗大槐树有通阴的作用。
大槐树吸收了村里人的执念,营造出了如今的生活。
至于为什么只有村口的小青菜长得好,村里人都是种什么枯死什么。
唯一长得好的,只有作为主要粮食的秧苗。
但就算是这样,秧苗也只是和村里其他植物比起来好一点。
因为大槐树又不会种地,它也只能营造出这样的感觉来。
村外就不是大槐树的地界了,那里的小青菜长得好,只是单纯的因为土地肥沃,日照也不错。
“先去无名山。”谢屿看了大槐树下和那群孩子们玩的陈槐花,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决然转身,就要去无名山的草庐。
晏晏也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刚才回头看的那一眼,好像陈槐花也突然抬起头朝着自己这边看了。
“错觉吗?”
因为村子的奇特,晏晏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跟着谢屿直奔无名山。
无名山距离村庄不远,以两人的速度,不过须臾就到了山脚下。
见谢屿要拾阶而上,晏晏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这个时候还来这一套?现在是一步一步爬上去的时候吗?时间不等人!”
说完,拉着谢屿上了月华轮,朝着无名山山顶的草庐直奔。
谢屿离开几年,草庐早已荒废。
门口的篱笆也倒了一大片。
地上是各种野兽的脚印。
见谢屿神色似有怀念,晏晏也没有打扰他,而是自己开始在周围探查起来。
要说这里有多奇怪,其实也不尽然。
这里就是一个最简单的几间屋子。
谢屿的住所、谢屿师父的住所以及一个药房和一个用来待客的正厅。
最奇怪的地方可能就是,在草庐的后面,似乎有供奉过什么东西,只是现在供台已经拆掉了,里面的石像也被不知道什么野兽还是山脚下的村民人为所致,直接从脖颈处被折断。
这也就导致晏晏左看右看,就是分辨不出这供奉的到底是什么人,或者神仙。
谢屿也收拾好情绪,走了进来。
见晏晏盯着后院看,也走了过去。
恰好看到了那个供奉台。
“这是师父当年留下的。不过他从来不带我看这些,所以我也不知道这里从前到底供奉的是谁。”
谢屿也叹气,重新回来,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其实将他从谢家抱走,师父就没有隐瞒过身份。
是谢屿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就算是当初有什么线索,现在都不知道还存不存在。”晏晏确定这里没有任何线索,情绪有些低落。
“看样子,我们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能去村里找陈村长了。”晏晏道。
“是这样没错。”谢屿其实也不意外这个结果。
如果回到无名山就能查出线索的话,他也不会到前些天才意识到师父骗了他这件事。
不管陈村长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总是要再去面对一次。
这一次,晏晏和谢屿再次下山,站在村口并没有着急进去。
晏晏看着那只稻草龙,还有槐树下不知疲倦的在玩耍的孩子们和陈槐花。
黄昏已至,月上梢头。
整个村子的气氛愈发诡异起来。
“有烛火?”晏晏扯了扯谢屿的衣袖,便看到不远处走出一行人,手里都捧着一支蜡烛,或者油灯。
烛火下,那些人的脸苍白无比。
为首的人,便是陈村长。
陈村长捧着一盏油灯,走到村口。
旁人似乎没有看到晏晏和谢屿。
只有陈村长,看着他们,突然发出一声阴恻恻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