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父神爱上了一女子,为了她甘愿放弃父神之力,以肉身融入大地维系三界稳定,只愿化身入世,与这女子长相厮守。
那女子名唤幼芳,属毕方一族,是守护金乌的卫者之一。人间有铸毕方鸟神像的,皆脚踏火焰,意为镇守火源,免起灾祸。
熙也倒真是没注意,那个神像脚下居然有象征毕方鸟神像的火焰,而且人间的此类神像多是兽形,人形的神像少之又少。更何况,还是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神像。
和自己......一模一样。原来她和娘长得如此相像吗?
“有仙山你也去看了,想必也知道,那地界原先是没有的,虽是灭世之后出现,却也不是凭空出现的。”和津见熙也陷入沉思,开口道。
“我略查了查,发现那一整座山都是由灭世之前神界中的山石构成,并且是自鸿蒙沙盘投入人间的。”
鸿蒙沙盘,是和津继承父神之力后制定世间法则的媒介。简单来说,就是世间万物的缩影,和津可以使用父神之力,通过改变鸿蒙沙盘内的格局,从而改变世间万物的格局。
而和津说的意思就是,有人越过了他,通过这沙盘,毫无痕迹地在人间和桃花源的交界处,放置了一座大不大小的灵山。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今日只是人间和桃花源临界处多了座无关紧要的山头,可若是明日,十方境内别的地界儿多少些什么东西,那可就不太好了。
熙也瞬时便想通其中关系,静静抬眼看着他。
和津笑了笑:“此事确有些难办呢。”
明知对方已经知晓却还要询问,明摆着有求于人却还要等对方先开口,和津向来是这个样子。
熙也默默叹了口气。
“需要我做什么。”她问道。
“为了防止有人再做手脚,我在沙盘上设了阵法,需要一个宝器作眼,”和津答,“古神舒玉手里有块石头正合适。”
“这个简单。”同为古神,舒玉与她也算有交情,言明利害,直接去讨就行了。
和津却摇了摇头,“那石头在灭世前后遗失了,不然我自己去讨即可,何必麻烦你。”
熙也微微蹙眉,“那当如何?”
“我需要你前往无妄海深处,穿过海灵芝群,去寻烛龙,取他三节手骨。”和津边说便从方才放置八角风铃的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器具,遥遥一送,搁入熙也手中。
那物件儿乌漆麻黑,材似生铁,形圆有耳,底有三足。
“这......”熙也仔细端详“是个香薰炉子吗?”
“不全是。”和津道,“此炉名为回溯炉,以烛龙之骨做燃香,可使施术之人在一定时间内,出现在过去的某段时间里。”
“你说什么?”熙也终于忍不住,“过去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改变,你纵有穿行时光之法,也不该......”
说了一半,却顿住了。和津纵有穿行时光之法,也不该怎么?
寻宝器护住鸿蒙沙盘是正理,也是和津此刻作为父神的职责,她似乎并没有理由拒绝。
“万事万物皆有定法。”和津笑眯了眼,“季游舒与阿缠大婚在即,届时你随着宾客一同前往无妄海,使用回溯炉须有烛龙手骨,为避免一次不成,最好取个三两块,以备不时之需。”
......取人骨头的事,被和津说的如此轻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赏花,单看不尽兴,临走了还要摘上几朵回家养着。
“我尽量。”
事情交托完毕,和津舒展了手臂,负于身后,修长的脖子微微转动几下,似乎为缓解长时间伏于桌案处理事务而生出的僵直劳累。
十方境地初立,这些年才算走上正轨,当年和津只是舒玉座下一个侍弄花草的花奴,机缘巧合得到了父神之力,才成为新任父神,如今他地位尊崇,入主九仪大殿,夜深人静之时,是否会想念过去无忧无虑日有闲暇的自己?
不会的。
熙也嘴角轻扬,怀念也好,追忆也好,别人或许会,但和津不会。
和津此人,永远只会向前看的。
熙也想得入神,没注意长廊尽头正立着一个人,要走时一抬头,才发觉这人正是不久前在五色锦鲤池遇到的那位——南妖王之子,施无咎。
还是白玉冠,穿的却不是先前那件天青色的衣袍,而是换了件鸦青色的长袍,袖口和领口都镶绣着式样相同的繁琐暗纹。这颜色本是清冷之色,穿在他身上却不显得生人勿近,反倒为他多添了几分飘逸出尘的俊秀。
都说人靠衣装,殊不知衣也要靠人来穿戴,才能各自显出不同的韵味。
熙也正是此时才发现,这人前后两件衣服上的暗纹形状相似,大概是妖族图腾,或是什么标志性的符号之类的,也就是她不识,若换了别人,估计早认得他了。
思绪间,那施无咎也瞧见了她,许是与和津有约,但熙也在此,于是便只在廊外等候。
见熙也向自己望来,施无咎遥遥冲她行了个礼,然后不知从哪儿摸索出一把折扇,装模作样给自己扇了扇,表示:我很闲,可以等,你们继续。
那双金棕色的眸子如初见般清澈透亮,隔空一望,熙也忽然觉得心头涌上一股子酸意,因而有些不自然地偏了头。
“你们很熟?”和津仿佛刚从自己的小世界里出来,好奇地问。
“岂止是很熟,这是压根就不认识。”熙也认真解释道。
和津也认真点了点头,一抬手,就要招呼施无咎进来。
虽说先前用的是杉月的脸,这人应该看不出,可她毕竟通了真名,等会儿和津一介绍必定露馅,假脸于人总是怪异的,熙也不愿多解释,也不想站在这形成三人相会的尴尬局面,于是快步从院子退了出去,从另一条长廊离去。
这边熙也脚步迅速,已快行至廊下,那头施无咎已到了和津身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巧就站在方才熙也呆过的地方。
“那仙子怎么走了?”
“等你下次见她亲自再问吧。”
施无咎下次什么时候能见到熙也,这不好说,但熙也却不太想再见到这人了。
好在在等待阿缠出嫁的这段时间,熙也继续保持了自己深居简出的习惯,偶尔出门也还是用杉月的样貌,有时也会有熟识杉月前来观礼的诸神偶遇熙也。
“杉月大人,好久不见。”
“呃......大人,这个并不是杉月大人本尊。”
“傀儡?没听杉月提起过啊。”
“这小仙就不大清楚了,杉月大人交代过,傀儡易碎不许别人动......大人,大人,看看就成可别上手啊。”
“啊?哈哈哈。”
杉月本人倒是很忙,身为桃花源前任尊首,即使“盛名”在外,仍有不少旧识,比如上面那个企图用手拽下“傀儡杉月”胳膊一看究竟的某位,比如提前住进九仪大殿预备出嫁事宜的阿缠。
神族是没有成亲这一说的,一方面是因为余生漫长,喜恶都被漫长的岁月消磨干净,没有心思再去和一个人天长日久的在一起,一方面是因为没多少人成婚,所以古神界压根就没有有关的习俗。
于是这二位古神的婚仪基本是按照人间的礼仪准备的,其中就包括女子出嫁前不见夫婿的习俗。
按照习俗,阿缠需提前三日来此处,等待成婚那日,新郎亲迎。
“季游舒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了,”临近婚期,所有人的重心都放在了新嫁娘身上,杉月得闲,忍不住啧啧感叹道。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条件,让和津那么算计的人肯在正殿亲自为阿缠送嫁,这且不提,单说接亲回程的路,你知道吗熙也,横跨明镜空和玉镜林两境之地,然后才抵达无妄海的回渊楼。红绸铺路,云雀架桥,四头四爪金须匿蛟护轿而行。”
“明日来迎亲时,队伍更是浩浩荡荡能绕九仪大殿主殿一圈半,你说那得多少人啊!”
杉月一遍念叨,一遍摇头晃脑,“我瞧着人间成个亲也没有这么大阵仗,阿缠这丫头算是找对人了。”
熙也不接话,心里也是开心的。
听说,阿缠与季游舒相识相知就是在人间,也正因如此,季游舒才会操办这场如此浩大的,人间的婚仪迎娶阿缠。
取两三红线,织成小箩筐。
新娘腰间挂,半筐装喜糖。
一颗杯中化,酒甜似蜜糖。
一颗茶里藏,茶香氤氲扬。
一颗镜边挂,双双笑意昂。
新人顾相望,携手岁月长。
这是人间祝福新人的一首童谣,说的是某个地方的习俗。女子出嫁时腰间悬挂一个用红线编织而成的小箩筐,里面放几颗喜糖,到夫家之后,一颗放在交杯酒里,一颗放在第二日敬茶的杯盏里,剩下的连同红线筐一起挂在新嫁娘梳妆的镜子上,寓意新人姻缘美满,甜似蜜糖。
熙也并不打算出席阿缠的婚礼,只根据这首童谣亲手制成了一个小小的红线筐。
“明日阿缠上轿之前,你替我将这个送给她吧,算是我的一点祝福。”
杉月不情不愿收下,撇了撇嘴却又无可奈何,“要我说,你早该放下了,如今十方境地欣欣向荣,你也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
熙也没有接话,仍自顾自交代:“不必告诉她是我,你只说是你做的便好。”
“人间大旱,神界覆灭,父神陨落,灭世之战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冤魂尚在,这世间所有的喜事都不配与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