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盛家三楼。
盛婕搀着腿脚不便的盛清安,身后跟着秦淮跟朱颜,一行人慢慢来到了一个房间门口。
老旧的红木门,上面有许多小刀篆刻的痕迹,似没有尾巴的鱼,似大嘴巴的小鸟,似一个带着烟囱的小房子。
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图案,深深浅浅的刮痕,乍一看,木门上尽是斑驳的伤痕。
在门框的上方,挂着一串蓝色的海豚风铃,风一吹,几只玻璃海豚撞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声响。
木门很旧,推开时得费不少的劲儿,还会有刺耳的“吱呀”声传来。
朱颜默默跟在几人后面,也不说话,静静地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物什摆件。
她不清楚,在秦淮失踪之前,他曾居住的这个房间里是一番怎样的景象,但她目力所及之处,皆是有了些年头的老物件。
不难猜出,方才明叔在楼下时特意强调说,跟秦淮离开之前布置的一模一样,这话没有半点吹嘘之意。
房间里有各种小孩子喜欢的摆件,光是奥特曼的模型就放满了一整个橱柜,在橱柜的旁边是一只书柜,上面摆满了各类儿童绘本,还有一些关于物理实验的书籍。
盛清安在书桌前的一张木椅上坐下,盛婕则是安静的站在他的身边。
方才吵着最凶,要上楼来的人是她,这会儿子真正置身其中,她反倒安静了下来。
朱颜随着秦淮,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两人的脚步齐齐地顿在了一只方形的玻璃相框前。
相框不大,里面挨挨挤挤地放满了照片,一张一张,大多都是黑白的。
朱颜一眼便看到了,那日盛婕在竹林村时,拿出的那张全家福。
紧挨着全家福的,是一张结婚照,同样也是黑白的。照片里,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女人则是一身洁白的婚纱,两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毋庸置疑,照片里的这对幸福的新人,正是年轻时候的盛清安和徐素英。
朱颜仔细端详着照片里的这位婆母,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扎着一双麻花辫子。她的脸不大,标准的瓜子脸,衬得整个五官有棱有角,莫名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
放眼盛家的几个孩子,与徐素英最像的,应该就是盛婕了。
秦淮的眉眼里有几分徐素英的影子,但是五官里却是跟盛清安一个模子。
至于盛槿言……
他的身上完全找不到盛清安的影子,可能更像虞彩萍一些吧,反正朱颜也没正眼瞧过他几次。
“阿爸跟阿妈那时是私定终身的,外公因为嫌弃阿爸家里穷,所以对他俩的事一直都是反对的。后来,阿妈意外怀上了我,阿爸为了不让阿妈背上未婚生子的骂名,在大雨之中整整跪了一天一夜,外公才终于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他们去拍结婚照的时候,也是刚得到外公的首肯,所以就迫不及待地去了,那会儿子,阿爸因为淋了雨,还在发着高烧。不过,两个相爱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所有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知何时,盛婕已经走到了秦淮和朱颜的身后,盯着照片里的徐素英,嘴角弯了一下,眼眶里却早已蓄满了泪水。
世事难料,那个时候的盛清安满心满眼都是徐素英,又何曾会想到,未来的他会因为另一个女人的无端陷害,害他丢失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还让徐素英郁郁而终。
更令人咋舌的是,他最后竟然还将那个害他妻离子散的女人娶进了家门。
也许连盛清安自己都觉得,他对徐素英是有亏欠的,所以这么多年来,他让人锁了整个三楼,除了徐素英每年的忌日,他会带着盛婕上来给她上柱香,其他的时间,谁都不能踏进这片带着满满徐素英和盛彻记忆的天地。
直到……
秦淮的出现。
盛婕的一番话,成功勾起了盛清安脑海中一些过往的记忆碎片。
他跟徐素英是青梅竹马,盛清安的父亲是徐家的长工,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后来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便私自定下终身。
对于徐家这样的大门户,又怎么看得上一个长工的儿子。
是徐素英的勇敢与坚持,他们最后才真正地走到了一起。
“是我对不起你们阿妈,当年若不是我提议去商场过节,彻儿就不会走丢,你们的阿妈也不会因此落下心疾,最后含恨而终。”
盛清安沙哑的嗓音里,染着一丝愧疚,一丝悔恨,落在几个晚辈的耳底,竟然都对这个垂暮之年的老人犹生出一些心疼的情绪来。
突然,盛清安似想起了什么来,敛去脸上的悲恸,神情严肃地看向秦淮,“彻儿,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商场里,是谁将你抱走的吗?”
盛清安突如其来抛下这么个问题,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寂静得落针可闻,气氛也瞬间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秦淮。
盛婕在心中只觉好笑,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在二十多年前,盛彻失踪那一刻起,她就告诉过了盛清安。
可是不论她怎么说,他就是不信。
那年她十三岁,虽不懂人性险恶,可也是懂得人情世故的,她说的话,盛清安都觉得不可信,那么仅仅才三岁的盛彻,又能记得些什么呢?
又或者说,盛清安想从盛彻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盛婕按下心中的愤怒,她始终觉得,盛清安到现在都还在想着法儿地替虞彩萍开脱。
但凡盛彻回答一句“不知道”,亦或者“不记得了”,他以后更能心安理得地告诉众人,当年那事不是虞彩萍所为。
在所有人目光都落在秦淮身上那一瞬时,秦淮唇角弯了弯,抬手在徐素英的照片上轻轻摩挲了两下,转而目光一凝,射在了盛清安的身上。
“其实这么些年,阿爸心中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四目凝视,盛清安跟秦淮的视线在半空相撞。
在秦淮迫人又疏淡的目光中,映着盛清安有些心慌意乱的倒影。
如盛婕猜测的那番,盛清安心中早就想到了为虞彩萍开脱的话,他就是想当着几个孩子的面,郑重地告诉他们,虞彩萍没有错。
可他千思万想,也没想到秦淮会这么回答他。
甚至连他第一次开口唤他“阿爸”,他都没有一丁点的情绪波动。
反倒是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好半晌,愣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