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芳房间内的布置很是简陋,一张简易的大木床,一张小竹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半人高的电视桌,上面摆放着这个年代才有的黑白电视机。
这是朱颜头一回进秦正芳的家门,放眼望去,日子算不上小康,可也比秦家强太多了。
不知道她怎么下的狠心,把秦老太的家,捞得连个值钱的当物都没有。
秦正芳本来是半躺在床上的,仇大夫帮她把手上缠满了纱布,什么活也做不了。
索性就窝在床上,安心地当个病人。
见到秦老太跟朱颜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脾气一上来,就没能控制住自己,骂骂咧咧了几句。
秦正芳话里的不逊,秦老太全然没有在意,把豆奶粉往床头柜上一放,就往床沿上一坐。
当看到秦正芳那双被纱布包扎着的手,秦老太顿然鼻尖一酸,大颗大颗的泪珠像决堤的江河般涌了出来。
“老东西,你哭甚?我还没死了,要不着你来替我号丧。”
有时候,朱颜真期望自己能有个特异功能,分分钟把人的嘴缝上的那种。
明明秦老太是关心着她,才不计前嫌地过来探望她。
可她秦正芳呢?
左一个老东西,右一个老东西,真以为自己以后不老似的。
朱颜在心里恨得是咬牙切齿,寻思要不要骂回去时,却听到“哇”的一声。
秦正芳她……
她居然哭了。
嚎啕大哭。
朱颜像看鬼一样看着秦正芳。
她的眼泪完全没有任何预兆,也不受任何控制,沿着眼角的皱纹,一直不停落下。
在那一刻,秦老太的心瞬间破防了。
一把搂住秦正芳,母女俩一阵抱头痛哭。
良久,两个人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些。
秦老太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替秦正芳把眼泪擦尽。
“阿娘啊,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您啦!”
总算,没再唤秦老太老东西。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鹏鹏那孩子平常不都挺乖的,怎就做出这般心狠手辣的事情来?”
有关高鹏鹏砍伤秦正芳一事,村子里流传着各种版本。
就算当时张婶子给秦老太说得绘声绘色,秦老太还是想从当事人口中,听听事情的真实原委。
终归,这孩子还是她看着长大的,也不像是个十恶不赦,凶穷恶极的人。
依照秦正芳讲述的事情经过,与之前吴月跟朱颜提起的那些,出入不是很大。
唯一不同的地方,怕就是高鹏鹏伤害秦正芳已然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年的时候,高鹏鹏因为作弊的事,被吴校长当场给了个零分的成绩。
那天回家后,高鹏鹏责怪秦正芳在学校里,一点忙都没帮上他,顺手就把正蹲在河边洗菜的她推进河中。
所幸被几个邻里瞧见,把她救上了岸。
深冬腊月里,经寒水一泡,秦正芳当晚就感冒了。
先是高烧不退,再是咳嗽不止,整整折腾了十来天,才痊愈了。
结果,这事翻篇还不到一个月,他又一次对她起了杀心。
朱颜闻言只觉得脑中一炸,高鹏鹏超强的心理素质让人不得不发怵。
犹记得上次见到他时,还是在她跟秦淮的婚席上。
那天高强有意为难他们,最后还是他出面解了围。
那个时候,应该距离推秦正芳入河没几天,他完全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的淡定从容。
同样的,秦老太一听,额头上沁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她的阿芳,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了。
“事不过三啊,阿芳,那小畜生可不能再留了,你更别指着他能替你们高家传递香火,今日能留着你的性命已是万幸,保不准还有下次,下下次。”
以往,秦老太在外人面前谈起高鹏鹏时,都是一口一个“宝贝曾孙”,而今却成了她口中的“小畜生”。
可见,这件事情对她的伤害绝不亚于秦正芳。
“我知道的。”秦正芳难得认同地点了点头,“阿强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所以上午就把他送走了,去了端城,他亲生父亲身边。”
送走?
倘若在亲生父亲身边过得如意就算了,若是不如意呢?
还不照样是按在秦正芳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他定然会把所有受到的苦,全数报复在秦正芳身上的。
这孩子的人格,在秦正芳不正确的引导下,逐渐有了扭曲的迹象。
“为什么不报警,让警察把他送到教养所去严加管教,得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才行。”
朱颜一时没忍住,开口质问了几句。
秦正芳没说什么,一旁的秦老太先是急了。
“闺女,你说什么胡话呢?你看阿芳不是没什么事嘛,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真让警察把孩子带走,那孩子的一辈子就毁了呀。”
“人非草木,都是有感情的,阿芳和他一起生活了好些年,不是担心他再伤害自己,谁能舍得送他离开。”
秦老太的妇人之仁,朱颜不好再反驳,佯装认同地点了点头。
反正他高鹏鹏祸害的又不是她,她又何苦里外不是人,惹来一身骚呢。
临近中午,秦正芳的男人高木匠从外面做工回来,秦老太让他回房里陪秦正芳说说话。
自己衣袖一卷,拉着朱颜一起去了厨房。
她负责烧火,朱颜负责掌勺,婆媳俩好一顿忙活。
家中有孩子在,厨房里备的菜还不少。
朱颜就着现有的材料,炒了盘白菜木耳,油焖茄子,莴笋炒蛋,干煸花菜,再加一碗平菇豆腐汤。
秦老太快要忘记有多少年,没有像今天这样,跟女儿女婿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了。
秦正芳的双手都受了刀伤,秦老太不厌其烦地用勺子,一勺一勺地把饭菜送至女儿的嘴中。
那场面,引得母女俩的眼中都饱含着泪花。
“阿娘……”秦正芳泪眼婆娑,“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害苦了您啊!”
患难之中见真情,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发现,谁才是真正的待自己好。
幸好,现在发现还不算太晚。
“没事的,没事的,阿娘都懂,阿娘不怪你。”
用完午饭,朱颜把碗拿去厨房清洗,秦老太继续陪在秦正芳身边,一会儿给她削苹果,一会儿给她剥橘子。
来来回回折腾到了下午才依依不舍得地离开了。
要不是朱颜答应她,明天还送她过来,怕是都想留下过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