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辈分跟年纪没任何关系,就算齐宛比霍北尧岁数小,他也得守着规矩喊她一声姨姨,毕恭毕敬那种。
是齐宛对此事不在意,他才免遭此难。
回到家已经清晨五点多,按照齐宛的作息距离她睡觉醒来还剩两个小时左右,她没敢浪费时间,稍微收拾一下便回房睡觉。
而霍北尧则凝视她进屋的细瘦背影,径直走向露台倚在扶栏,晨曦忽明忽暗,他点燃了一支烟。
雾色朦胧,待到天边泛起空旷的鱼肚白,小区里户主晨起遛狗,灰白天际中缓慢升起寥寥薄橙,燃烧至尽前,他掐灭了这支才抽一半的烟。
齐宛九岁那年被父亲当时的竞争对手买凶绑架,结果撞到正在院子里玩耍的齐雅,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齐雅也带走。
她虽幼些,但耐不住绑架犯心理龌龊,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对两小孩施行残暴的拳打脚踢,边爆出粗言秽语,扬言要把她们玩死了扒光衣服扔到大街上供人观赏。
齐雅年纪小害怕,齐宛强撑着清醒在旁边紧紧护着妹妹,承下了所有踢打和不堪入耳的辱骂。她捂住齐雅嘴巴跟耳朵,捂得太紧,完全没发现怀中妹妹快要窒息。
等齐家人着急忙慌寻找到她们的时候,齐雅早已因呼吸困难昏迷。
齐宛才脱离宛若地狱般的凶险情境,又迷茫地落入齐家人的冷漠且激愤的指责里,若非看她伤势严重,父亲严厉的家法就要鞭打到再难坚持的幼小身板上。
那段日子她养着伤,父母亲对她失望之极不想看见她,为了惩戒她的过失拒绝她上桌吃饭。
明明是一家的亲人,却残忍地将她排除在外。
齐宛想解释,她可以跟妹妹道歉,毕竟那是她的错。但哥哥却告诉她,没必要的,就算她认错的心意再诚恳,再真切,也掩盖不了齐雅受伤的事实。
年幼的一颗真心,终究是注定被辜负的存在。
后面许多年里,齐宛没有再去找过任何人解释所谓的过错。她用一层层枷锁将情绪封闭在身体里,学会自我消化的同时加固一条条的粗重锁链,将自己献祭给热爱的舞蹈,找到那一丝存活的意义。
一觉睡醒,齐宛尚未从儿时梦境中回神就接到霍北尧电话,嗓音沙哑中染着几分不乐意:“我去上课,粥在锅里,起来喝。”
她差点以为自己幻听。
再看号码,的确是霍北尧没错。
“几点回来?”齐宛找回思绪,轻声问。
“不知道,”霍北尧声音更闷了,“作业弄完我就回来,中午黎狸过去给你送汤,记得开门。”
自从知道她肠胃不好后,家里中午时常出现炖汤之类滋阴养胃的食物。
齐宛午间一般都在练功房度过,心里明镜似清楚是谁做的,但少年人傲得很,死硬着嘴不肯承认,只说是外卖,看她饿得可怜,顺便帮她点。
挂断电话,齐宛起床去收拾。
今天锅里热得南瓜粥,她不喜甜食,却也很给面子的清掉小半锅,直到胃里隐约顶着才停了动作。
练舞时也比平日用力得多。
《乐君》主讲的故事是流落民间的公主杨乐被当今圣上,也就是她亲哥哥寻回,却惨遭敌国入侵,民不聊生之下,皇帝为求江山安稳,将杨乐分到太后名下再送去和亲以求民安的悲痛故事。
杨乐一生坎坷不平,舞者既要跳出她的悲壮和哀怨,也要跳出她内心的不屈和不甘,极其考验舞者的表演水平。
她会在年少成长以及和亲路上碰到两位教她学会爱,认清爱的情人,也会在他国碰到开解她,解救她却遇难枉死,让她彻底长大的一生挚友。
而那位挚友,就是齐宛需要演绎的角色。
以她的性子,表演那般鲜活开朗的角色,相当的有挑战性。
因为她学不会。
万事开头难。
齐宛换掉那身常穿的黑白舞服,尝试着去接触从未碰过的鲜艳色彩——
红到刺目的裙摆坠落地面,将瘦得骨节凸起的脚背遮掩裙下,她无论从哪个角度迈步,除非不合身份的大开大合,否则脚就一直收在裙子里。
封建朝代。
她性格虽活泼自由,身体依旧被重重条律禁锢。
束紧的腰封将她软腰勒的细瘦一把,薄得能随手掐断般。
中午黎狸果然如霍北尧所说过来送汤,齐宛没换衣裙便去给他开门,从门关到餐厅短短几十秒距离,听他从地上无夸到天上有,多黏腻的甜言蜜语都顺手拈来。
“你学过这些?”齐宛没忍住问。
“差不多吧,”黎狸脸红红的挠着脑袋,出于对美好事物的纯粹欣赏,他是真觉得齐宛漂亮,“以前在旅馆前台工作,客人不好对付,就跟着老员工学了些,嘴巴甜能解决很多麻烦。”
的确。
若霍北尧能学到他三分一,之前也不会被经理从饭店赶出来,换到更混乱更危险的酒吧。
但那里才是他的主场,他对于处理类似于昨晚的意外有种天然的领导型优势。
黎狸送完炖汤就离开。
齐宛把汤放到炉子里热着,她胃口小,想着把剩余的留给霍北尧,别浪费了。
她喝了碗汤就着今早的清粥白菜,口味寡淡到极点,三两下搞定又继续回到练功房,把舞曲播放一遍又一遍,怎么都听不腻练不累般折腾快要散架和崩溃的身体。
其实她昨天没告诉唐兮巧的是,她在帝都的舞蹈工作室被迫关闭了,有小孩家长以她虐待儿童为由找上门,说要把她告上法庭。
齐宛哪里看不出来,这些全是齐家为逼迫她放弃在帝都生活下去的手段,就连对方手里的验伤报告,都出自齐家集团名下的私人医院
他们明摆着要把她推进死路。
恰好当晚,唐兮巧就拜托她回南城照料小叔子。
她没多想,就答应了。
权当她给自己一个能够喘息的机会,让她想办法从死路里破局。
齐宛双手撑住杆子低头沉沉吐着气,练功房没开灯,窗外清浅月色透进来,在木质地板映出道细长的影子,远远的淹没进房内黑暗里。
咔哒。
有人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