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见,齐二小姐出落的越发水灵了,有时间我们院里几个再聚一聚,囡囡她很想你。”
齐宛往前摸索前进时耳边一直回荡着周司祎方才说过的话,她看着眼前烟雾缭绕的凌乱大厅,目光稍有焦距便散开,脑袋有些疼。
这是她时隔几年再度听到幼时亲友的消息,猝不及防的,在这间混乱不堪的酒吧卫生间里,听周司祎一字一句的撕开她故意藏起来的过往。
囡囡。
他们称呼齐雅叫得那般亲密自然,喊她却从来都是略带嘲讽跟高高在上的“小白鸟”,仿佛她就是那只被囚缚在笼中不得自由,充满绝望的囚鸟。
看她的眼睛,眼里尽是恶意的蔑视。
谁让家长总是拿她跟他们做比较,而他们总是落于下风出糗那个,如今这些平平无奇的轻视和嘲弄,都是她应得的报应。
齐宛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
酒吧音乐声早被叫停,只剩炫目的炫彩光线在一众人身上群魔乱舞,晃得她微微难受地眯起眼,比起舞台忽起忽落的灯光,这里的五颜六色照得她眼眶干涩泛酸。
给霍北尧打了三十多通电话后,终于有人接起,同样的背景声在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环绕,他甚至都没有纠结她为什么会来,就直接问她:“在哪?”
齐宛打量身旁物件,轻声道:“好像是吧台旁边。”
霍北尧呼吸声清晰的停顿半秒,紧接着沉下去:“等我,不要乱走。”
挂完电话齐宛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声音好像在发抖。
她背靠着墙垂首站立,额前细长碎发从耳边挂落,身体迟钝地涌起一阵惊慌过后的空洞落寞。
“你去跟梁老板说一声事情已经解决了,让他派人来清场顺便查一下包厢,剩下的他知道怎么做。”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齐宛缓而慢的侧眸看去,打头的是两个身穿酒吧黑白制服的男生。
“齐宛姐?”黎狸看清她的眉目后稍显惊讶,偏头问身边高挑少年,“她怎么来了?你通知的?”
齐宛将背包挪动到身后,腾出手来摘掉口罩,说话间呼出的气都带着潮湿的凉意:“你们忙完了吗?”
“跟你没关系。”霍北尧截断她的话语,散漫地摆摆手让黎狸下去忙,身边跟着干事的也三三两两分散开行动。
五颜六色的光骤然变换成明亮的白炽灯,齐宛这才看见他此刻模样。
霍北尧讨厌束缚的感觉,他的衣服素来以宽松舒适为主,而酒保制服偏紧身一些,他不得不穿,只能将袖口拆开将袖子挽起三四寸,露出一截漂亮的肌肉线条。
衬衣扣子散散解开两颗,深陷的锁骨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愈发深邃凹落,勾出明显的轮廓。用发胶打理向后梳的头发经过夜晚奔波懒散地垂落几缕,像是不知疲倦从一个场赶到第二个场的玩乐公子哥。
他出身摆在这,相貌也不差,即便埋没荒井市野多年,身骨依旧承载着霍家人的与生俱来的矜贵。
齐宛只披了一件薄外套,体弱怕凉,南城早秋的深夜温度就叫她冷得发颤,但她脑子格外清醒,还记得给霍老爷子汇报少年的平安。
信息发过去没几秒,她就听到电话铃响起,是霍北尧那边发出的。
她抬了抬手,袖口滑落隐现皓白腕骨,皮肤白得能看见底下血液流淌的青蓝血管,转眼间变成一片黯淡的紫——结起格纹般连绵的网。
“我去那边等你。”
说完,她轻拢外套就要走。
手腕突然传来几分力道。
齐宛略微惊讶地低头。
少年骨节分明的长指压在她泛紫的皮肤上,温热的指腹扣住血管末端,掌心覆盖整个手背,态度强势到她无法挣扎。
霍北尧还在打电话,但他语气敷衍,对面无论说多少句,他都简简单单的回一两个短暂的单音节,好似很不耐烦的模样。
实则牵着齐宛的手规矩到不行,一点点将自身温度过渡到她身上,帮她促进血液循环,等到手心冰凉变成和他一样才松开。
正好通话结束。
霍北尧长睫低敛,望进那双蓄了浅浅清泉的眸里,单纯明亮的像无意间闯入尘世的青州白鹤。
“天冷不穿外套出门,你是想冻死在外面,好让流浪汉帮你收尸吗?”
他嘴巴向来吐不出半句好话。
霍北尧讨厌、甚至称得上厌恶秋天,永无止尽的阴雨绵绵浇灌地他心情阴郁,沾染铁锈味的潮闷空气和混杂泥土的肮脏水坑仿佛要把他带回灰暗的噩梦里,企图将他闷死在当年。
“今晚碰到以前结过怨的人来闹事,他们趁我换衣服时偷走了我的手机。”为什么要跟她解释,这心态连霍北尧自己都理不清楚。
他拉着人往休息室那边走,脚步又大又急,“酒吧内藏有东西,我带人去搜,没注意看信息。”
齐宛被连拖带拽的往前跨步,险些踉跄摔倒,不得已,两根细长如白瓷的指揪住对方衣角,“慢点。”
霍北尧脚步骤然顿住,似乎笑了声,十八九岁的年纪,嗓音里却透着此去经年的无奈:“我不是故意的。”
站在休息室门外,他没让齐宛进去,自己去换衣服把东西拿出来,劲瘦小臂挂着件黑色外套。
“你穿这个,在这换,我挡着。”
里面都是男人抽烟喝酒过后的酒臭酸味。他观察过,齐宛有轻度洁癖,进去估计会不舒服,以她沉闷的性子,肯定会忍着不说,还不如别进去省得活受罪。
齐宛躲在他挺拔身影下脱掉薄薄外衣,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一眼,就见少年偏头看向手机回消息,并未注意到她的情况。
她收回视线,将衣服换好。
原先的清雅白昙雪松经过一天的时间洗礼,被浓郁炽烈的阳光气息侵蚀殆尽,徒留盛放过后的沉稳安和。
“小孩。”
霍北尧来不及分辨就下意识回眸。
一只软绵带热的手就侵袭上脸颊,轻缓安抚般揉了揉他镌刻横深的眼尾,再肆无忌惮地揉了揉他发茬硬硬的头顶。
齐宛声线温雅含笑:“谢谢。”
霍北尧怔愣。
半晌,他渐渐回过神,绯淡薄唇紧闭,后槽牙咬了咬,眼睛里掀起波澜云诡,最后却尽数趋于平静,化作唇边一句:“...你比我大多少,就叫我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