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医正一把年纪,在宫中颇受尊重,如今竟被一介女史无礼顶撞,心中很是气恼。
他打定了主意,先回太医院,等皇帝问他为何来了又走,他再狠狠参上那女史一本。
小太监对这突变摸不清头脑,更安抚不住王医正。无奈之下,只得急忙打起灯笼,送王医正出永明宫。
行至宫门前,却见甬道上灯火点点,远远地来了一队人马。
小太监赶紧道:“皇上回宫了,医正不必回去了。”
王医正听罢,索性杵在宫门外,既不离开,也不进去。
赵福德见了,先一步上前道:“听闻医正早到了,怎不在宫里候着?。”
王医正却“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小太监在一旁答道:“公公,医正这是要走来着。方才医正和晏女史起了口角,医正不快,正要面圣。”
赵福德愣了愣,看向王医正,道:“想来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晏女史向来和气,不曾与人争执。不知这口角因何而起?”
王医正也不答话,径直走到皇帝肩舆面前,下跪行礼:“臣叩请皇上为臣主持公道。”
皇帝也看到了他,道:“医正有何事?”
王医生答道:“回皇上,那晏女史无理取闹,满嘴胡言,一说皇上晕厥昏倒,又说皇上久病不愈,简直无中生有。皇上,臣已是老朽,别人以为昏聩,自是无妨。可为皇上诊治的是太医院,女史胡搅蛮缠,有损太医院声誉。还请皇上明断是非,以正视听。”
皇帝还没说话,赵福德的心头已是一慌。
“如此说来,”他忙道,“女史如今已是知悉了皇上的病情?”
王医正义正言辞地说:“医者仁心,老臣虽老迈,却向来据实以告,从不胡言乱语。”
赵福德暗道了声“坏事”,转而问皇帝:“皇上,这……”
“此事,朕知道了。”皇帝神色平静,道,“女史并无恶意,言语不当之处,还请王医正莫往心里去。”
说罢,他对赵福德道:“你亲自送医正
。回去太医院,好生安抚。”
赵福德应下。
王医正还想再说,皇帝却已经吩咐起驾,他也只得跟着赵福德行礼,恭送皇帝离开。
望着皇帝的肩舆进了宫门,王医正仍觉不可思议,越想越是蹊跷。
他看向赵福德:“赵公公,这晏女史和皇上,究竟是……”
赵福德心中长叹口气,觉得这王医正着实冤枉,却不能说出来。
“王医生,皇上不是说了么,晏女史并无恶意。”他讪讪地笑,“医正放心,隔日医正再到永明宫来,她必是恭恭敬敬的。今夜之事,医正就忘了吧。”
皇帝刚下了肩舆,刘荃便迎了出来,尚未见礼,便听皇帝问:“女史何在?”
刘荃笑道:“女史在寝殿候着了。”
皇帝“嗯”了一声,往寝殿去。
刘荃跟在身后,边走边道“今日内务府见簪子送回来了,女史见了新做的簪子,说挺喜欢的,只可惜今日没戴。兴许是舍不得……”
“你们都侯在外面,不必进来。”只听皇帝打断道。
刘荃愣了愣,连忙应下。
眼见着皇帝步履匆匆地进了殿内,众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皇上果然老房子着了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刚回来,就要找晏女史。
这么迫不及待么……
皇帝进门的时候,只见殿内亮堂堂的,月夕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似乎等候已久。
见皇帝进来,她站起身来,规矩地作了礼:“皇上回来了。”
那声音无波无澜,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皇帝“嗯”了一声,边走边解下肩上的披风。
若放在平日,此时当有人上前替他接住,可月夕却站在原地,不见动静,只道:“方才刘公公出去迎皇上了,不知为何耽搁,我去让他进来。”
“不必了,”皇帝自行将披风放在书案前的椅背上,“是朕让刘荃不必进来的。”
他看着月夕:“且坐下,朕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倒是有一套,想反客为主。
月夕腹诽着,没有
。动:“不知皇上想跟我说什么?”
皇帝在椅子上坐下,只见月夕站在五步开外。似乎恭敬,可那架势却十分冷漠。
皇帝哂然。
从前,他就算面对最难缠的大臣,或者太后,都一向理直气壮,从无局促。在当皇帝之前,他是个闲散皇子,不问政事,就算在先帝、先皇后和先太子面前,也总是从容自若。而他当了皇帝之后,君临天下,更是不必怕谁。
但如今面对晏月夕,他却觉得自己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仿佛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
暗自深吸口气,皇帝也用平淡的语调道:“你方才见过王医正了?”
“正是。”
“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问了问皇上的病情。”
她点到为止。
皇帝等了等,见她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于是自行“嗯”了一声。
“你在这里等着朕,也与此有关?”他索性挑明。
“正是。”月夕的唇角弯起一抹笑,不紧不慢道,“皇上病愈,乃普天同庆的喜事。自今夜起,我也不必再值夜了,皇上说对吧?”
那笑意清浅而疏离,好似远在天边。
皇帝没答话。
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他宁愿她像凌霄那样大发脾气,而不是现在这样,仿佛宫里那些人似的,说什么都拐弯抹角。
“你在质问朕?”他不答反问。
“不过是提醒皇上,君无戏言。”月夕道。
皇帝看着她,缓缓道:“你心里大约在想,朕竟谎报病情,瞒着你,诓你到跟前来伺候,有失君王气度,是么?”
月夕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但她并不接话,仍站在原地看着她。
“晏月夕。”皇帝拿起案上一支青玉狼毫,在手中把玩着,道,“朕若下令,让你夜夜在寝殿之中伺候,你敢抗旨么?”
月夕愣了愣,忽然,耳根发起热来。
她觉得,自己再次低估了皇帝。
先前自己只知道他其实不大要脸,但没想到,他可以这么不要脸,就像个强抢民女的恶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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