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如何赔罪?”
月夕于是跪了下来。
皇帝见她要给自己磕头,嘴角抽了抽。
“这些虚礼就免了。”他凉凉道,“朕乃赏罚分明的仁君,只看实事,不看虚礼。”
月夕一愣,抬头看他。
只见他在龙床上调整个姿势,继续倚着:“你若真愧疚,朕养病的这几日,你便守夜吧。”
月夕:“……”
她自是盼着自己赔个罪,皇帝能就此揭过,反正她和凌霄的事还未弄明白,皇帝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
可皇帝显然也没有因此放过她的打算。
守夜……说得好像守灵一样。月夕腹诽。
“皇上先前吩咐我在御书房伺候。”月夕道。
“朕改主意了。”皇帝道,“你不是要占这龙床么?这事交给你,颇为合适。”
月夕:“……”
她正琢磨着应该再说什么搪塞过去,只见皇帝看上旁边的桌子:“你不是带了药进来,要给朕侍药?”
月夕只得将药碗端过来,呈到皇帝跟前。
皇帝看了一眼:“看着还烫。”
烫不会自己吹吹?
“都送过来好些时候了,早不烫了。”月夕说罢,又用汤匙搅了搅,双手捧给皇帝,“请皇上用药。”
皇帝看着她,意味深长。
“你知道,平日朕病了,赵福德他们如何侍药么?”
“不知。”
“他们都是将药喂到朕嘴里。”
月夕再度无语。
都说这龙子凤孙金枝玉叶,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喂药……
可当她犹
豫着,皇帝却已经接过药碗,道:“你就算了。一看就没伺候过人,把朕烫了你赔不起。那守夜之事,朕不指望你守夜到天亮。晚上要是困了,就在榻上睡吧。”
月夕看他一眼,见他那神色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忙应了个是。
皇帝是个讲究人,连喝药也颇是仔细。
他不像月夕,恨不得一口灌下去早早了断,而是一口一口地喝,上一口咽下肚,润开了肠胃,才接着下一口。
仿佛那不是药,是什么上好的茶。
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却已然在表示,这确实是药,不是茶。
喜怒无常且爱好自虐……月夕腹诽。
帐内,除了他喝药的动静,万籁无声。
月夕百无聊赖,只将眼睛望着上方藻井上漂亮的龙凤祥云。。
耳根仍在发烫,心仍砰砰跳着,一下轻一下重,有些乱。
月夕不由得有些羞恼,这是怎么了?
她也不是头一回认识皇帝。过去顶着凌霄的名头和他相处,觉得他颇为亲和,甚至有几分任她欺负的意味。
可如今,她觉得,他有些不一样。
当然,自己也不一样。现在的她,是江湖女子晏月夕,不是他的真妹妹凌霄。
果然,皇帝还是为人兄长时比较亲切……
待皇帝把药喝完,月夕忙将一杯清水递上。
皇帝将水喝下,微微蹙起的眉头,舒了开来。
“你下去吧。”皇帝道,重新躺下,闭起眼睛,“朕再睡一会。”
那声音听着有些疲惫,月夕
应下,收了药碗,走了出去。
赵福德侯在殿外,见月夕出来,忙迎上前,让身边太监接过药碗。
“皇上如何了?”他问。
“皇上刚喝了药,说要睡一会。”月夕道。
赵福德微笑颔首。
他虽不多言,月夕却看到了那笑容里别有意味。她佯装什么也不知道,转头走开。
在外头耽搁了好一会,月夕才又回到寝殿里去。
皇帝已经睡着了。
他躺在龙床上,凑前去的时候,能听到那沉而悠长的鼻息。
月夕撇了撇嘴角。
她先前是打算歇息的,可皇帝这么一折腾,她也就不困了。
环视左右,她想看看能找着什么乐子,只见案几上叠着几本书。
月夕走过去,随意翻了翻,忽而见在两本书之间似乎夹着什么。
心头一动,月夕取出来,展开。那是一幅画,而画上的人,正是她。
她明白过来。
这想必就是张定安给的那幅,自己现在阴差阳错到了宫里的罪魁祸首。
她被勾起好奇心,将画凑到灯前打量。
这张定安也不知是哪里找的画师,还真的有几分相似,怪不得季窈当日在清风茶舍,一眼就认出她来。
而那画上折痕深深,有几处还有裂开的迹象,似乎常被人反复翻阅。
月夕看了一会,抿了抿唇角,将画像重新放回原处。
皇帝的书架里果然没有杂书,全是些高深正经的典籍。月夕看了半天,只翻到一本佛经,勉强能看进去。
这佛经是皇帝的私人藏书
,扉页上盖着他的印信,内页也尽是他的批注,写都是些心得,倒是十分有趣。
月夕看了几页,心思平静下来,困意再度浮起。她在榻上躺下,想着就闭一闭眼睛,稍后再去看看皇帝,而后,沉沉睡去。
似乎是在梦境中,她隐约听见身旁有悉索声,便听有人道:“褥子不就在身边,怎的睡了也不知盖上?”
她挣扎着想睁开眼,只觉得额头上一暖,似有个温热的掌心熨帖在上头。
“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那声音似远似近,莫名的让人安心,月夕又坠入了梦境。
清晨,月夕睁开眼的时候,是被鸟鸣吵醒的。
她揉揉眼睛,寝宫里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光洁的地面上。
月夕想到皇帝,心中一惊,忙往里间走去。
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皇帝似乎已经离开多时。
月夕摸摸额头,怔了怔,一时分不清方才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
隐约听见外头有人打扫的声音,月夕整了整鬓发和衣裳,趿鞋出去。
刘荃正在廊下里指挥宫人忙碌,见了她出来,笑盈盈地上前道:“女史醒了?”
月夕点点头,问:“皇上呢?”
“皇上一早上朝去了。”刘荃笑道,“他临走前,还令我们不得吵醒女史。”
月夕怔了怔,想起梦里的声音,还有额头上的温热。
那是梦,还是真的?
心里头漾起一丝涟漪。
“皇上不是病了么?怎的还去上朝?”她问。
“女史有所不知,皇上是出了名的勤勉。只前阵子病了一回,实在下不来床,才歇了两日朝,其余时候,凡到朝会,风雨不改。”
“那皇上的药都备好了?”
“回女史,药还是由太医院备的,备好了径直送到承光殿去。”刘荃道,“女史的早膳备好了,女史看,是否在花厅里用?”
“花厅是皇上用膳的地方,我用不合适。劳烦公公送到我屋里,我在屋里用。”
“女史。”刘荃转了转眼珠子,“有件事情,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