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第一次见到李妍。
她站在衣饰华丽的张氏身边,一袭纱裙,衬得身姿窈窕。
她和季窈都是美人,气质却颇是清冷,说话惜字如金。
月夕想,怪不得季窈说她傲慢。
见到这母女二人,季窈脸上的笑意也淡下来,除了见礼,并不多说一个字。张氏母女在月夕面前自是毕恭毕敬,却也从不将眼睛朝季窈看一下。
月夕突然感到惋惜。
皇帝成亲之时,她怕是已经离开这里了,看不到这些人在后宫勾心斗角的大戏,实乃人生憾事。
不过今日这场宴席,月夕既不想看宫廷宴乐,也不想看女眷们的是是非非,她在乎的,是别的事。
宴上,张氏对月夕甚是殷勤,向月夕嘘寒问暖,偶尔提起先皇后,双眸泛红。
“自从先皇后去世,妾悲痛不已,至今还时常梦到她。”张氏叹息道,“可惜公主一直在行宫之中,竟是今日才得拜见。”
这语气恳切,教人分辨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月夕想,同为女官,季窈果然还嫩。
她微笑:“如今我住在慧园里,夫人要见我,却是容易了。”
张氏的目光一闪,忙道:“此言甚是。”
月夕和她说了一会话,随手拿起金杯喝酒。一个不小心,杯中的葡萄酒洒在了衣裳上,紫红色的酒液洇开一片。
春儿见状,忙要扶月夕去更衣。
月夕却转头看了看张氏,微笑:“我记得从前母后在时,有一回,我也是调皮弄脏了衣裙,是夫人带我去更衣。那时,夫人挑选的衣裳甚合我意,今日再服侍我一回,如何?”
张氏随即起身,笑盈盈道:“能服侍公主,妾喜不自胜。”
月夕起居的绣房里,凉风自窗外沁入,花香浮动。
张氏为月夕更了衣,又亲自为她梳妆,将簪花插在她的发髻上。
“公主这样貌,虽有些先皇后的影子,却比她当年还俏丽几分。”张氏奉承地感慨道,“若她还在,也不知多么欣喜。”
月夕望着镜中,唇角微微弯着。
“我今日去见皇上,说起府上闺秀入选秀女一事。”她没有绕圈子,径直说,“夫人的心事,应当可暂且放下了。”
张氏显然还没来得及听到消息,脸上的神色登时又惊又喜。
“是公主向皇上进言,让小女入了名册?”她忙问。
自然不是,不过月夕不打算否认,反正张氏无处求证。
“不好么?”她反问,“莫非夫人不乐意?”
张氏道:“妾岂敢!小女入选宫中,乃无上荣光,家门之幸!”
她自是喜出望外。
前阵子,为了能让李妍入选秀女,她家上上下下不停奔走,甚至李阁老还入宫见了皇帝。可一切却似竹篮打水,户部的采选名册下来,里面竟仍然不见李妍的名字。
张氏自然知道这是太后在使绊子,就在心灰意冷之时,她接到了海阳公主的帖子。
海阳公主是采选使,张氏本想死马当活马医,请公主帮忙将李妍的名字加上去。不料,不等她开口,公主先提起这事,还答应办她们办了,这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又是什么?
那脸上虽努力矜持,却掩不住喜色。
月夕想,这大约又是一个笃定女儿能搏一搏后位的。
“我也是头一回当这采选使,许多事才刚刚理出门路。此事,确实是我先前疏忽了。”月夕道,“李阁老是朝廷重臣,府上的闺秀,无论如何不该漏了才是。我昨日看到名册,就知道是户部粗心,今日一早便去面圣,向皇上陈明这不足之处。”
说罢,她看张氏一眼,意味深长:“只是这采选的章程,夫人也是知道的。秀女们进宫来不过是第一关,后面如何,还待从长计议。”
张氏听出了这话里有话,望着月夕:“公主之意……”
月夕拿起妆台上的一支珠花,看了看,道:“我听闻,当初府上闺秀不曾入选,是因为有人犯了事,是么?”
张氏面色一紧,道:“小儿是曾当街斗殴,被京兆府的人拿了。公主明鉴,那是小儿喝醉了,与人有了口角,故而动了手。那事,当日就已经解了。小儿虽伤了人,却不曾出人命,也好好赔礼道歉,绝无仗势欺人之事。却是有人故做文章,在宫中进了谗言,公主万万不可信!”
月夕淡笑:“府上的事,怕不止这一件。”
张氏有些错愕,道:“妾不知……”
“夫人可记得,当年的常阳侯?”
提到这三个字,张氏的目光定了定。
“公主,”她干笑一声,“怎突然提起他们家?”
“我近来听到了一个消息。”月夕道,“常阳侯家的公子沈劭还活着,府上可知道?”
绣房里,登时一片寂静。
张氏看着月夕,脸上的笑意已然僵住。
“妾长居后宅,却不知这等事。”她的语气已然变得小心。
月夕注视着她,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帮府上?”
张氏忙道:“还请公主明示。”
“我虽是公主,可如你所见,在这宫中,上有皇上太后,下有众目睽睽,却无一人能像从前的母后兄长一般照拂我。”月夕叹口气,道,“我想来想去,夫人当年既得母后重用,我如今能信任的,也只有夫人了。”
张氏心中登时明了,连忙跪下:“公主但有忧虑,妾定然为公主消解,万死不辞!”
“你起来。”月夕双手将她扶起,望着她,“我拿你当自己人,也知府上意愿,故而劝皇上将李闺秀纳入名册。此后,你我便是自己人。选秀之事,无数眼睛盯着,鸡蛋里还能挑出骨头来。我将沈劭之事告诉夫人,也是盼着府上切莫让从前的事沉渣泛起,节外生枝。这话,夫人明白么?”
“妾明白。”张氏说着,神色却又有些犹疑不定,“可这沈劭,妾记得公主和他……”
月夕摇摇头,淡笑:“都过去了。你也知道,我得了一场病,忘却了许多事。他如今于我而言,不过是个生人,再无一丝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