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凤凰楼前,一辆马车徐徐停下。
掌柜看了眼那车,不管手上坐着什么,也不管在跟谁说话,一律抛下,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那是扬州知府万崧的马车,可里头下来的却不是万崧,而是个面生的后生。
那人穿着讲究,面容白净,嵌了一双桃花眼,看人眼神颇为犀利。
“公子大安,用膳么?”他殷勤地招呼道。
那人道:“我找正气堂的晏堂主。”
“哦,堂主早到了。”掌柜笑着将人带到了二楼雅间。
刚一开门,只见凌霄一脚搭在另一张椅子上,笑道:“大人果然贵人事多,叫我好等。”
张定安见了,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坐没坐相,典型的窦凌霄。
他其实很是恍惚,觉得自己大概得了癔症。
眼前这人,虽然不是窦凌霄的样子,却处处都有窦凌霄的影子。
掌柜请张定安入座,给他沏了茶,便退了出去。
“你倒是爽快。”张定安抿了一口茶水,道,“若非一大早收到你的来信致歉,你如今就坐在牢里了。”
“我知道大人的脾性。”凌霄给他递上点心,笑道,“大人昨夜虽然不由分说地将我抓入刑房,但公事公办,半点错处没有。是我被吓着了,一时冲动了,率先动了手。都是自己人,我合该给大人赔个不是的。”
自己人?
张定安不废话,问:“你究竟是何人?”
“大人觉得呢?”凌霄笑了笑。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么?或者你答我,你跟海阳公主是什么关系?”
凌霄琢磨着给自己安个威风的名号,问道:“昨日说着,大人是皇上的钦差?”
张定安嗤笑一声:“查你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还用的上钦差?你太给自己长脸了。本官是皇上的特使。”
“哦。那我就是海阳公主的特使。”
张定安面色沉下。
这胡诌的,张口就来。
他不快道:“胡说八道,公主哪来的特使?”
凌霄眨眨眼道:“大人瞧不起公主,还是瞧不起特使?照品阶而论,公主乃是正一品,府第规制与正一品并用,而大人不过八品太医。再者,特使没有品级,说白了不过是个跑腿办事的,我俩差得没太远,大人好歹心平气和些。”
张定安一时哑口无言。
他向来都是拿着自家亲爹二品大员的名号招摇撞骗,什么时候提过自己正八品的衔儿?
被人揭了短,只觉扎心的痛。
可他张定安毕竟是见过世面的,面不改色地说:“谁跟你说品级了,我是说公主从未跟我提及特使一事。”
“她忘了。”凌霄道,“你也知道她最近记性不好。”
这理由简洁,却叫人没法反驳。
张定安狐疑地打量她。
凌霄死而复生,而后得了癔症是满城皆知的,但不记事这个毛病,知道的人却不多。
若此人能说出这点,兴许她和海阳公主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你是何时派来的特使?”张定安问。
“去年就来了。”凌霄道,“公主让我来盯着那尊古董观音,恰好我正气堂和隆兴号走的近,便由我家的镖师押镖。只是后来丢了镖,我爹又去世,门派中纷争不休,就一直耽搁在这儿没回去。这些公主都知道,只不过她都不记得了。”
凌霄说罢,感慨这招真好用,左右是给自己甩锅,日后背起来轻而易举,不怕锅掉地。
“你浑说。”张定安道,“我查过,那尊观音像是给长沙府的一位女道买的,跟公主压根儿没关系。”
“这你还想不到?”凌霄道,“那女道就是公主的人,大人查案,还是要仔细些才是。”
张定安狐疑:“公主买个观音像,为何不径直送入京中?”
“那你得问公主。”凌霄理直气壮地说,“公主是这么吩咐的,我只管办事。”
张定安再度被呛得哑口无言。
不用想,若是去问凌霄,她又是不记得。
这些话,虽然张定安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一时挑不出错。这来龙去脉,似乎处处说得通。
他喝一口茶水,定了定神,道:“你就坦白跟我说,此事究竟和江东王有无关系?”
“江东王?”凌霄困惑道,“我就不明白了,大人为何从昨夜起就一直提江东王?公主不过买个观音像,能和江东王有甚关系?是她钱不够,还是面子不够?左右我想不明白,大人给我指点指点?”
她摆出一副虚心的架势,倒叫张定安心虚起来。
仔细回想,窦凌霄确实提过江东王。
她的意思是,寻着了佛像,便先寄放在江东王那儿;若是寻不着,还要让江东王替她把钱要回来。
这听起来没有错处。可偏生窦凌霄那时把他当成了江东王的人,叫他以为江东王和窦凌霄暗中有勾结,于是把这桩买卖越想越复杂。
可假若这桩买卖,就单纯是一桩买卖呢?
张定安愣住,只觉得后背溢出了冷汗。
那他岂非无功而返?
那他在皇帝跟前信誓旦旦立下的誓言,言之凿凿抓住江东王的狐狸尾巴,岂不成了一堆废话?
“大人怎么了?”
凌霄看他脸色越发沉重,问道。
张定安没答话,只又喝了口茶,心思飞转。
“三月二十五日,究竟是不是从京师的宝通行提了银子?”他忽而问道。
凌霄撇了撇嘴,“当我倒霉。大人不是查出来了么?还明知故问。”
张定安凑上前问:“公主身在宫中,你是如何拿到印信的?是否有什么身份特别的人能自由出入宫禁,把那印信给了你?”
他的眼神充满期待,叫凌霄难免有那么丁点愧疚。
但愧疚稍纵即逝,她笑了笑,道:“是我自个儿偷溜进去拿的。”
“不可能!公主身在宫中,你究竟如何拿到了公主的印信?”
“办法总是有的,谁叫我缺钱呢?”凌霄眨眨眼,道,“公主那会儿发癔症,当时,丘国使节频繁入宫,甚至有一回还到了苕花宫门前偷看公主发疯,我便假扮成他们的随从,入宫去见了公主一面。后来我分了丘国使节一些钱,他们倒是实在,无论钱多钱少,只要赚了就高兴,叫我做成了一桩愉快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