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棠儿回来,跑的气喘吁吁。
月夕问:“送个信罢了,你跑什么?”
棠儿拭了拭额角,笑了笑:“公主一个人在此,我担心公主有事吩咐,便寻思着快去快回。”
她只十五岁的年纪,比春儿还要小两岁,圆圆的脸,显得身形更是娇小。
月夕觉得她生得可爱,问道:“听春儿说,我身边的婢女多会拳脚功夫,你可会一招半式?”
棠儿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行宫中的随侍,早前并不待着公主身边,回宫时正巧守夜的桂枝姐姐生病,春儿姐姐才把我叫上。所以公主所说的拳脚功夫,我并未习过。”
“你想学么?”
棠儿讪讪,道:“我若说不想,公主是否恼我?可我瞧见那些刀啊剑啊,心里头就犯怵,恐怕学不来。”
“恼你作甚?人各有志。”月夕笑道,“更何况,我如今将招式忘得精光,你就是想学,我也没法教你。”
棠儿露出喜色,壮胆问道:“公主怎的忽而问起这个?”
“不过好奇罢了。”月夕道,“春儿她们都被留在苕华宫,可赵福德那日偏生点名了你随行,我想,你必定有些过人之处,方才还以为你会拳脚来着。”
棠儿了然,挠挠头,道:“春儿姐姐说我最是没用,脑子不勤,手脚也笨。不瞒公主,那日赵总管点我时,我还怕得很,唯恐伺候不好,回去要被春儿姐姐训斥。”
月夕看她颇为认真的模样,笑了笑,道:“春儿是一副刀子嘴。可她既然许了你随行,便是对你信任有加。放心好了,回头我只说你好话,她更不会训你。”
棠儿高兴起来,连忙向月夕拜谢。
月夕打发了棠儿离开,自己伸个懒腰,继续躺回去睡觉。
她昨夜睡得不好,很快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她被棠儿唤醒。
“公主。”棠儿说,“张太人来了。”
“什么时辰了?”月夕问。
棠儿将她搀起身来,回道:“午时了。”
来的倒是快,且没有丝毫意外,皇帝果真不愿现身,还是派了张定安来。
月夕披了件披风,拢了拢鬓发,便出外间去。
棠儿领了张定安进来,只见一抹颀长的身影绕过晴好居的门前影壁,手里拎着个药箱。
“大人来了。”月夕坐在椅子上招呼道。
张定安入殿中来,道:“公主近日觉得如何?”
“好些了。”月夕让棠儿引他落座,问:“是皇兄让大人来的?”
张定安道:“皇上收到你的信 ,说你昨夜梦魇,一宿没睡。”
月夕微笑:“如此,替我多谢皇兄。”
棠儿将一只小枕放在旁边的桌上,月夕露出手腕,搭在上面。
不得不说,窦凌霄虽然是个惯常舞枪弄棒的,这身皮肉却生得极好。手腕不似月夕自己的那般纤细,却也优雅白净,颇是赏心悦目。
不过,月夕没有兴趣多多欣赏这个,却将目光落在了张定安的手上。
方才晃了一眼,她瞧见张定安的掌心有些起伏,似是疤痕。
她怔了怔,再要去看,张定安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昨夜怎么了?”只听张定安问道。
月夕回过神来:“也没什么。不过梦到了些旧事和旧人。”
张定安没答话,只将手指按在她的腕上。
月夕也垂眸看着他的手,只等他何时翻过掌心,再认真瞧一瞧。
忽而听张定安问:“你怎知梦中的那些人是旧人?你想起他们的样貌了?”
月夕随即道:“想不起来,面目也是模糊的,却隐隐约约觉得熟悉。”
张定安听她这话,不置可否。
月夕看着他:“大人可觉得,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好?”
张定安的眉梢微微扬起:“想听实话?”
“自是实话。”
“以公主当下处境,自是想不起来最好。”张定安平静道,“公主的性子太冲动,总把事情逼到毫无回转之地。这样在宫中容易树敌,纵然有人不愿与你为敌,却唯恐被波及,也会不得不敬而远之。”
月夕看着他,忽而笑了笑:“今日张大人说话倒是推心置腹。”
“我一向只说实话。”
“可世事总不能强求,无论过去再如何不称心如意,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月夕道,“我总会想起来,也总会弄明白。”
“我说我的,公主如何想,亦是公主的事。”张定安淡淡道,说罢,从医箱里拿出个小瓷瓶,“此药,可安神定心,公主若睡不好,服一粒便是。”
而后,他收拾了药箱,起身便走。
可才还没迈步,突然,月夕突然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张定安愣住,一旁的棠儿也愣住。
月夕却是神色镇定,望着张定安,唇角弯了弯。
“大人不若再留一会,陪我说说话。”她轻声道。
那脸上带着浅笑,双眸深深,竟有几分柔媚。
张定安注视着她,少顷,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拉下来。
“我今日还有事,不便多留。”他说,“公主,男女有别。我虽与公主相识多年,亦一向安守礼法,从无逾越。宫中规矩良多,往公主自重。”
月夕并无愠色。
“如此,你去吧。”她说。
张定安看她一眼,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棠儿才上前来,望着月夕,满面通红。
“公主……”她嗫嚅道,“公主喜欢张太医么?”
月夕望着门外,若有所思。
她没有答话,却忽而问:“棠儿,听闻张定安与我差不多年岁,是么?”
棠儿点点头。
“可他在我面前说话,怎总是一副训导的模样,似兄长一般?”
棠儿愣了愣,道:“我以前不曾在公主身边伺候,也不曾见过张太医。想来,他过去与公主说话便是如此?”
月夕没说话。她细想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才察觉张定安说话像兄长一般,更是连最表层的尊卑之分也没有。
那日在慧园前,她就曾问过张定安为何不行礼。
——“公主过去不拘小节,从不叫我见礼,我也习惯了,怎么如今讲究起来了?”
竟然理直气壮。
月夕的目光定定的,唇角的笑意却是更深。
棠儿看着她,只觉心头一阵发毛。
“公主笑什么?”她问。
“没什么。”月夕拿起旁边一杯茶,不紧不慢喝一口,说,“不过想通了一件事,怪不得他盼着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棠儿一脸茫然。
月夕却让她去歇着,不必伺候,说罢,自顾自地往内间走去。
内室的案上,还摆着笔墨。
原本,她想写信给皇帝,言辞婉转恳切一些,缓和缓和关系。毕竟从那日记里,月夕已经明白了凌霄和皇帝之间最大的心结出在了何处。
像凌霄这样快意恩仇、敢作敢当的人,在这宫里头可谓难能可贵。不过,她也确实冲动任性了些。
那日在华阳殿前,她打的是皇帝的生母。皇帝跟她并无兄妹之情,到现在还留着她,也算得仁善了。
不过现在,月夕改了主意。
她望着窗外,想起方才张定安的背影。
他今日着了件月白的袍子,上一次,是蓝色的。
她从未见他穿过官袍。
月夕曾以为他有特权,或是下了值从家里被叫来,一切从权。如今再想,也可能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官袍。
最要紧的,是他的掌心的伤疤。
刚才,她确切地摸到了。
月夕虽然不会武功,却从小见惯了打打杀杀,也知道些兵器伤人和痕迹。那疤痕,兴许是被兵器所伤,更有可能,是一把带倒刺的鞭子。
再有,便是那神神秘秘的皇帝。他无论如何也不愿亲自见她一面。纵然那日她独闯御书房,与他仅一帘之隔,他也不曾露面。
有趣。
月夕不由得冷笑。
只是不知,这镜花水月,弄得玄里玄乎的,究竟所谓为何?
月夕站在窗前思索着,眼看着天边飘来一片乌云,仿佛一团染了墨的绵絮,遮掩了日头。
莫名的,月夕却觉得心底踏实下来。
是要玩游戏么?可不巧,她晏月夕这辈子最喜欢玩游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