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淡笑,不紧不慢道:“五叔怎的问这个?我上回离家可是坐着花轿走的,身边带了多少嫁妆,五叔也不是不知道,两手空空,净身出户。父亲给了我偌大的正气堂,可我却一个子儿也捞着。至于我手上的钱,自然是我自个儿的,和正气堂却半点关系也没有。”
邓五笑了笑:“却不是五叔故意看低你,可是你常年身居深闺,哪里来这多钱?”
凌霄却看着他:“五叔为何想知道?莫非是有人托五叔来问?”
“这话说的,我不过自己来问,哪里有什么人来托。”邓五道,“我不过看你一个人,虽然有武功傍身,但江湖险恶,你可不知别人是用法子将你的钱讹走的。五叔我就是放心不下你,跟你提醒一声。”
“原来如此。”凌霄神色一松,却道,“此事,当下还不能说,日后能说了,我自会告知五叔。不知五叔是否还有别的事?”
邓五一看凌霄下了逐客令,也不再遮掩,赶紧道:“倒也还有一事。不知你这银子是否有用处了?你瞧,堂里头如今正是用钱的时候,你若有闲钱,能否先借堂里一用?五叔是管账房的,保准日后还你!”
说来说去,还是在打她主意。
凌霄冷笑一声。
跟沈劭站一边的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哪儿有什么闲钱?”凌霄叹息道,“我昨日还说呢,那沈劭欺人太甚,我要雇五千弟兄跟他好好打一架。”
邓五一听,惊道:“你要另起炉灶?”
另起炉灶?
凌霄眨眨眼,却是第一回听人这么说。
她仔细掂量着这话,那便是不共一处吃饭,再起个灶台,再搭口锅。若有米,有煮饭师傅,她便能做出一样的饭菜来,何必执着于争抢原来那口锅里的残羹冷炙呢?
凌霄沉吟着,忽而豁然开朗。
她不由得笑道:“另起炉灶这个法子倒是不错,五叔此计甚妙!”
邓五一时神色复杂。
“月夕啊,”他语重心长地说,“另起炉灶不像话。你父亲才过世多久,我们就闹分家,让人没法看,日后还有人信咱们正气堂不?再说了,江湖险恶,你涉事未深,有叔伯在旁给你指点总是要稳妥些。这事你先别想,我回头去跟军师说,先放你回到门中,你觉得如何?
“回到门中,是当掌门么?”凌霄问。
邓五结舌:“这……”
凌霄拉下脸:“我要做,就只做掌门,不做傀儡。”
“话却不能说的如此绝对。”邓五赶紧道:“何不容我回去和军师商量商量?“
凌霄不置可否,却一笑,道:“我寻思着,五叔方才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我涉世未深,还需叔伯们指点。”
邓五目光一亮,道:“正是这话!叔伯们还能害了你不成?”
“如此,我倒是有一事想和五叔商量商量。”
“你说,何事?”
“待我另起炉灶,想请五叔过来主事,如何?我却是少了个像五叔这般精打细算的能人,沈劭能给五叔多少,我给双倍。”
邓五阴沉了脸,终于站起身来。
“这成何体统!”他斥道,“你要胡闹,我莫非跟你胡闹不成?你有钱,想如何也管不着你,你可若因一己私欲,因此来对付正气堂,我想你父亲知道了,也断不会答应!”
“五叔不愿意,那便无法了。”凌霄毫无愠色,也站起身来,“沈劭还因一己私欲把我赶出了正气堂,五叔那会儿怎的就没这股子义气了?五叔要训斥我,只怕要先自省。”
邓五气得几乎跳脚,瞪着她,却欲言又止。
好一会,他重重叹口气,道:“罢了!你长大了,事到如今,我也管不得你!只盼你万事三思而后行,切莫后悔。”
凌霄也不多言,冷冷道:“阿莺,送客。”
不等她话说完,邓五已经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气冲冲地背影。
阿莺追着送出去,没多久,又跑回来。
“小姐方才说要另起炉灶,是真的?”她问。
“自然是真的。”凌霄喝一口茶,平复怒气,道,“话都说出去了,若反悔岂不让沈劭白得了个笑话。”
阿莺高兴不已:“如此甚好!可小姐方才怎的还邀邓五爷入伙?有他在,岂不膈应?”
“他如何有那能耐膈应我?”凌霄不屑道,“这不是没成么?”
阿莺又笑起来,道:“那小姐所立新门派叫什么?”
“既然要唱对台戏,自然要唱热闹些。”凌霄笑了笑,道:“仍叫正气堂,如何?”
夜里,月夕打了个喷嚏,在梦中醒来。
外头的烛火已经变得昏暗,她看着纱帐上的流云鸾鸟,想起方才的梦境,仿佛仍然身在其中。
心底生出一丝惆怅。
梦里,她见到了父亲。
他似乎只是出了一趟很远的镖,月夕看到他回来,高兴不已,像从前一样跑上去,问他有没有给自己带些新奇的玩意儿。
不久之后,她又梦见父亲在教自己认字。那些都是些兵书,讲的都是些勾心斗角之道。
——“爹爹,我们这里不是叫正气堂么,为何却要学这些跟人斗来斗去的东西?”月夕不解地问。
父亲摸摸她的头,道:“我们虽叫正气堂,可世间之事,却绝非光凭名号便可服人。便是心中有个义字,也要比那些无义之人更懂揣测人心,才可避免为奸邪所害。”
月夕望着他,似懂非懂。
父亲的目光慈爱。
——月夕,等你将来长大了,我便将正气堂交给你,你便带着这股子正气踏遍大江南北,行侠仗义,可好?
直到梦醒之后,父亲的话语犹在耳畔。
月夕露出一抹苦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左右无眠,她从枕边翻出一本文稿,就着床边的油灯翻看起来。
棠儿睡在外间,听得里头的动静,随即醒来。
“公主醒了?可要起夜?”她揉着眼睛,探头进帐子里,问道。
月夕看她睡眼惺忪,温声道:“我看一会儿书罢了,你回房里歇息去吧,不必管我。”
棠儿却摇摇头:“那可不行。春儿姐姐说,公主近来睡不安稳,我等须好好侍奉。我还守在外头,公主有事唤我。”
她说罢便退了出去。
月夕看着她,有些无奈。
棠儿的性子虽然不似春儿那般讨喜,与人多少有些疏远,却有一副憨实心肠,倒是正巧称了皇帝的意。
想到皇帝,月夕的心思沉下。
自从被关入慧园,至今已经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