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楚荆这才接过对方的令牌:“那右护法之位,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又假意寒暄了一番,徐德胜非要说近日好事连连,要留两人下来吃酒,却被连楚荆回绝了。
徐德胜也没真非要留下两人的意思,客套了两句才放了两人回去。
刚走出大堂没多久,赵景玄的脚步便不如刚刚稳健,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连楚荆身上靠。
连楚荆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儿,也没说什么,虚搀着对方。
“玲珑姑娘长得是不错……”
对方突然冒出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连楚荆忍不住弹了一下对方的脑袋:“想什么呢?”
赵景玄的声音闷闷的:“玲珑姑娘身世有异,被人刻意抹去,若不是什么仇家,便只有是大衍宗的人。
大衍宗这些年发迹,决不只是靠着一个无谓的天道惩戒维持,背后定有个狠角色……
加之玲珑对徐德胜的态度,都不难看出徐德胜并不是大衍宗真正的宗主。
而玲珑的身世若是大衍宗的人刻意隐瞒,公子这一动作便会惊动对方,公子是想看看能不能钓出大衍宗真正背后背后之人……”
连楚荆听着对方的声音,明明醋味儿弄得熏鼻,却偏偏还要违心,忍不住笑道:
“这不是知道吗,还醋个什么劲儿?”
对方哼唧了两下,腆着脸非要往连楚荆怀里倒:“怕公子不喜欢阿容,去喜欢别人。”
连楚荆无奈地叹口气,嘴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愿意相信刚刚与鲁朔对剑招招狠厉的,跟现在这个趴在自己身上撒娇的是同一个人。
可男人天生要强,连楚荆亦不能免俗。
对这种近似讨好的示弱,他完全没有抵抗力。
他回想起两人最初相见的马车上各坐一边,端庄矜持的样子。
现在他都怀疑对方是不是吃准了他耳根子软,天天腻着他下了套儿让他往里钻。
可知道鲁朔武功上乘的是他,要对方一人力战鲁朔一群的也是他……
似乎这时将对方推开,有些太不近人情。
于是一路也就这么走过去了。
到了房间,连楚荆扶着对方在榻上坐下,才看到对方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嘴唇。
他几不可闻地皱皱眉,找了些膏药纱布,就来脱对方衣服。
对方似乎很是受用,这时候却还不老实,被连楚荆一个巴掌拍上去,才垂下手,一双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怎么,伤了肚子,还想我脱你裤子不成?”
赵景玄心里倒是有这想法,看着连楚荆似笑非笑的眼到底没说出来,只是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在大堂内,赵景玄刻意用手挡着看不出。
此时脱了衣服,才见左腹精壮隆起的肌肉旁,一道五六寸的血红伤口,皮肉外翻,形容可怖。
“要我心疼也不必这么作践自己!”
连楚荆的语气有些重,手却愈发轻柔起来。
意图被撞破,赵景玄也不反驳。
这伤是鲁朔那把极扁平锋利的弯刀划的,那刀原本能躲过去,他却偏偏不受力往上撞,就是吃准了连楚荆心软不会撇下他不管。
看着连楚荆轻轻发抖的手,赵景玄忍不住咧开了嘴。
连楚荆抬眼,便撞进了一双灿若星河的笑眼。
他心尖一颤,手指微顿,转而使了力气往下摁去,果不其然听到了对方压抑的痛呼。
“知道疼,下回便别做这样的蠢事儿了。”
“不疼,有公子擦药,便不算疼。”
见对方一副要撞南墙的样子,连楚荆也没再说什么,细细地止血上药,最后包了好几层纱布,才放过对方。
赵景玄接过连楚荆扔过来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公子为何这么在意玲珑的身世,又或者说,公子觉得,大衍宗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连楚荆没说话,心不在焉地将膏药罐子摆了又摆。
说不上来,若说来江南之前,他还深信大衍宗会是赵景玄的手笔……现在却有些迟疑了。
玲珑的长相确实和他有几分相似,别人也许看看就过去了。
但他生性多疑,决不会就这样半知半解地糊弄过去。
且玲珑的出现其实有些说不过去,大衍宗这样多人,没必要非让个女子出面频繁与他交涉……
只能是有人控制她不断出现在自己面前。
且那人还知道以他的心思,必定会将人查了又查,结果则是一无所获。
而上一个身份这样干净的人,还是……赵景玄。
处处似乎都向他昭显着,大衍宗背后之人是赵景玄
——却反而透出些不合常理的诡异来。
赵景玄若真做了什么,不说将其中关系断个干净,也决不会这样清楚的指向性。
可除了赵景玄,究竟有谁能这样了解自己,这样清楚两人的恩怨…
在这盘看不到棋手的棋局,迷雾背后,执棋与他对弈的,究竟是谁呢?
“不知道,说不清……”连楚荆话毕,突然就有些头疼,身形微晃,眼前出现了暂时性的失明。
赵景玄见状忙搀着他:“没事吧?”
连楚荆没推开对方,眼前晕晕绕绕的光斑还未消失。
算算日子,上月喝那碗药也有时日了。
九岁那年他出逃宫中时被人强灌了毒药,命是保住了却瞎了眼。
后来先生为他日日精心调理,整整五年才终于得见天日,只在殚精时会出现反复。
刘进忠心中担忧,特去泉清山求了隐世高人为他求了副药来,月月靠药吊着他也没警觉
……却在这里看不清起来。
伴随着一阵耳鸣,连楚荆只觉得唇间被滴入些什么,他下意识伸出舌头卷进了嘴里。
那温热的腥甜落入唇齿间,很快顺着咽喉滑了进去,消失不见……
许久之后,眼前的光斑才渐渐消散,意识也渐渐回笼,正对上了赵景玄满是心疼担忧的眼。
连楚荆只觉得自己似乎是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在对方怀里,而后发狠地将对方推了出去。
赵景玄脚步不稳,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左腹的伤口裂开来,殷红的血从纱布里渗了出来。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连楚荆,而那双平常看不出深浅波澜的眼睛里,此时满满的怒意。
连楚荆的声音冷得像是数九寒冰,那张好看的唇轻轻颤抖了几下:“我不需要同情!”
“我……”
赵景玄拼命想解释自己并没有要可怜对方的意思,却只觉得连楚荆脆弱敏感,却拼命抓住最后一层保护壳的样子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直直插到了他心中最脆弱的一角,疼得他舌头都打了结。
赵景玄知道,连楚荆的心上裂开了一道口子,却不愿意为任何人开上一扇小窗得以窥见一角。
他也知道,在人最虚弱的时候乘虚而入,是最好的时机。
可真到了这机会落在眼前,赵景玄却生不出半点非分之想。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看着对方又把自己装进了那个清冷自持的躯壳里,他却懦弱得不敢伸出手来。
“吱呀——”
窗户倏地一声被吹开了,连楚荆没在意,赵景玄却倏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有人……”
果然,下一瞬便是一个黑影闪过,极快速迅猛,赵景玄迅速抽出剑来。
等那人抬起头来,赵景玄微微愣住,不是鲁朔是谁?
然而还没等赵景玄出声,连楚荆却先招招手,语气温柔:“阿朔……”
鲁朔也不复大堂上的焦躁样子,顺从乖巧地朝着连楚荆走去。
看两人熟稔的样子,赵景玄忍不住蹙眉,却还是将剑收了起来。
“啪!”然而下一瞬,一个巴掌就这样不偏不倚重重落在了鲁朔脸上。
鲁朔有些错愕地转过被打得偏过去的头,迅速低下头单膝跪在了地上,语气里有些惶恐:“公子。”
连楚荆的声音冷得空气中都结出冰渣来,居高临下地乜了他一眼:“在山野里待了几年,也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的声音极轻,鲁朔闻言身子却不由得颤抖起来,稍一愣神后砰的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动了我的人,你该向他道歉。”
连楚荆话音刚落,鲁朔立马会意转头向着赵景玄,声音极低,却听不出不满。
“在下是个武痴…见公子身手心里痒痒非要切磋一番,伤了公子是在下手贱,还请公子原谅。”
说完又一个头一个头往下磕,每一次抬头赵景玄似乎都能看见额头上愈发殷红的血印。
事情到了这里,任傻子也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绝不仅是合作关系,否则鲁朔也不至于像被圈养的家畜般顺从又畏缩。
连楚荆没发话,鲁朔便没敢停下,屋子里回响着一下一下沉闷的皮肉碰撞声,地上很快被鲜血污了一小块,连楚荆才终于发了话:
“今日你擅自伤了我的护卫,但好在没坏了计划,自己下去领罚,接下来的行动,便回去侯着吧。”
鲁朔闻言又重重磕了一下,才摇摇晃晃跪别连楚荆,身形不稳地翻窗而出。
赵景玄俯下身去,捡起地上一根被血渍黏在地上的卷发,若有所思地揉了揉下巴:
“我听闻,京都四大家之一的应家,家主应泽丰,当朝首辅,早些年时曾出使西域,与一小国胡人女子相恋,诞下一名男婴,
后来先帝靠着应泽丰绘下的地形图,挥兵西行直捣黄龙,灭国屠城,血流漂橹——那小国,名为亘罗。
而那男婴若活了下来,算算也该和鲁朔一个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