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壮汉似乎也没料到云容会抱着连楚荆跳下去,一双小眼瞪得死大,赶忙挥手止了箭手,往悬崖边跑去。
明月高悬,往悬崖下望去却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他忍不住重重锤了一下地面,低声咒骂了句什么。
“老大,反正这底下这么高,跳下去也活不成了,要不……”
一旁的瘦高个儿还没说完,就被黑衣壮汉一巴掌拍了过去,恶狠狠道:“妈的,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给老子找!”
终于一阵脚步声混合着马蹄声远去,周遭安静下来,只剩下萧瑟的秋风吹过。
“行了,差不多就松开吧!”
悬崖下不远处,却突然传出一阵隐隐压着怒气的声音。
只见万丈悬崖的峭壁上,细细的藤蔓编织成一张不算密的大网,刚好被连楚荆二人抓住,所幸没掉下去。
此时的云容就着将他抱下山崖的姿势没变,一双手依旧牢牢地箍在连楚荆腰上,隐隐还有收紧之意。
“我不,我害怕……”
说完这句,云容非但没放手,反倒抱得更紧了些。
两颗心脏几乎挨在一起,秋风阵阵吹过,连楚荆冷汗未干,却嘴硬地不说害怕。
但愈是掩饰,愈是慌乱,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声,一下一下,似乎要蹦出来似的,渐渐和云容的融为一体。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来,打算先不和对方计较:“在往上藤蔓就没了,上不去也下不得,难不成就一直在这儿挂着?”
云容没说话,像是沉思了一会儿,声音有些轻:“那怎么办,我还以为大人会有办法。”
“刚刚若不是你拖本座下来,本座早……”早召出暗卫将黑衣人当场诛杀了,哪还需要挂在这儿吹风。
他越想越来气,总归他现在也不是皇帝,顶着林远的脸许多事他也就不在乎面子了,一拳便泻火般打在了对方肩上。
这一拳不重,云容却闷哼了一声,连楚荆下意识觉得对方在装蒜,却发现对方的呼吸声愈发微弱。
他眉头一凝暗道不妙,往对方身上摸去,果不其然在其腰侧摸到一片粘腻。
被折断的箭头还在留在外面,温热的鲜血汩汩往外流。
连楚荆只迟疑了一瞬,人就已经晕过去了,他赶忙托住了云容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暗暗估计了一下,往上约莫有数十米,别说带着云容这么个大块头,就是他自己也不一定爬得上去。
暗卫,也不行。
云容的身体在渐渐失去温度,两个人的重量都在自己那条受伤的胳膊上,等不到人来他们就已经掉下去了。
而往下更是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等等……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如果他没猜错,他们底下不远,在这整片峭壁上,唯一没有反射月光的那片漆黑中,应该是个山洞。
他从一旁扯下一些藤蔓将自己与云容绑在一起,深深吸了口气,便顺着往下爬去。
手几乎要失去力气,脚下才终于触及到了久违的地面。
他松了口气,才将背上的人放在了地上,自己也脱力地仰躺至一边……
不知道睡了多久,云容才从恍惚中回到现实,身子有些发麻。
他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才发现自己腰上的箭伤已经被处理过了,连衣服都换了。
刚想起来,就看见一身玄色鹤纹锦袍的连楚荆从拐角处走来,手里正捧着几个大大小小荷叶包。
见他醒来,对方脚步未停搪塞道:“这是本座出去刚刚狩猎打到的野味,你可要吃一些?”
说着纤细洁白的手在微微发黄的荷叶上翻飞,大大小小的荷叶中包着八宝鸭,东坡肉……琳琅满目,在两人面前一一铺开。
连楚荆见对方迟迟不动作,乜了眼对方:“怎么,不吃?”
云容看着连楚荆精致的发髻,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也不打算说自己刚刚睁开眼睛看了洞口一闪而过的黑衣人,更不想问在这半山腰上如何能做得出八宝鸭,只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鸭腿啃了起来。
或许当真是饿了许久,十几道菜下肚,连楚荆才餍足地呼出一口气来。
“真舒服……
对了,云公子的伤,是在骑马的时候被箭射中的吧?”
对方的话似乎是不经意间的闲谈,云容也没在乎他的话锋一转,只是捏着绿豆糕的手微顿,转而又恢复如常:“是。”
连楚荆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块手帕来,极其细致地将自己的手擦干净,慢慢说道。
“云公子卖身葬父时,倒是没说过自己会武,下马那一下,本座却是知云公子深浅了……早知云公子能耐,也不至于做个人人唾弃的男宠。”
说话间连楚荆的凤眼微微挑起,像山间林中一步步靠近猎物的猎豹,张弛有度而又胜券在握。
面前的美食都没能让云容眼前一亮,反倒是看向连楚荆时,他突然笑了起来。
“我确实是会武,不过……难道不是大人叫我隐藏实力,不到必要不得显露?”
连楚荆一愣,一双眼睛未撤,似乎在思量对方的话里有几分真假。
此时,云容却突然动了一下身体,连楚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发现对方只是起身而已。
两人不约而同站起来,彼此之间无声的拉锯却还没停下。
连楚荆生性多疑,当初若是知道云容会武,他也断不会让对方进自己房间与自己同床。
林远心有顾虑却又放心不下,让云容隐藏实力暗中保护倒也说得过去。
然而说得过去是一回事儿,让连楚荆短时间内相信面前人的说辞却又是一回事。
就在这时候,云容却像是看穿了面前人的心思,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眼神里似有探究。
“大人还是不相信?或者说,您根本就不是林远?”
连楚荆面色不改,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人,手却悄悄背到身后,将腰间的刀抽出了一些。
若云容真是能与林远同床共枕的人,能发现他不是林远也无可厚非。
只是,还能不能留下他,就不好说了……
“确实,我的武功大概在大人您之上,要杀我,趁着我伤还没好,却是是个好时机。”
云容无奈地摊摊手,仿佛真的在思考。
被看破的连楚荆却也不尴尬,只是觉得愈发有意思,一双眼笑吟吟地看着对方:“那你觉得,我会是谁呢?”
“林远已然官至锦衣卫指挥使,官至三品天子近臣,往上也没几个大人物了……”
云容说着说着恰到好处地停下来,复又对上连楚荆的眼,继续道:“但往上的人物我都没见过,因此,我并不知道大人是谁。”
聪明。
连楚荆笑了起来,眼前这个小男宠确实有意思,他猜没猜出自己的身份不重要。
重要的是,无论是谁,都是绝对不能被猜出来的人。
林远是天子近臣,若是假冒他的是其余大臣,那就是结党营私;若不是大臣……皇帝是绝对不能离开京都的。
这个人是谁都不行,所以他不猜也不说,明哲保身。
连楚荆将腰间的刀又插了回去,拍拍手便揭开了脸上顶着的人皮面具:“既然被你发现了,也便不瞒你了,本王是,摄政王!”
说话间,属于林远那张带着些小麦肤色的脸被揭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得近乎透明,却又因为被面具闷得微微有些泛红的脸。
连楚荆此时一双凤眼还带着些微微上挑的笑意,薄唇微微勾起,矜贵又慵懒,让云容想起许多年前看见过的一只通体乌黑的黑豹,神秘又野性十足。
他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口水,声音已经有些喑哑:“草民见过王爷! ”
连楚荆不意外地从对方眼里看到惊艳,却又看到了些莫名的笑意,然而只一瞬间对方便又收得彻底。
他没理对方,只是低下头去用下巴指指两人脚边的长剑,示意对方拿起来。
云容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
连楚荆突然向前了两步,两人近得云容几乎能看清对方脸上细小的汗毛,以及领口下如玉般温润白皙的脖颈。
对方身上干干净净只有些皂角的味道,云容却莫名觉得有些心猿意马。
然而下一秒,长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却突然打断了两人的缱绻。
连楚荆微微翻腕,纤细的腕子夹着那把还带着血渍的剑在空中挑了个剑花,不偏不倚地架在云容脖颈上。
云容没敢动,手中的剑鞘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举起手来:“王爷这是?”
连楚荆笑着看了他一会儿,只是此时的眼里已经全然没了笑意:“本王的名号,云公子该是听过的,云公子……为何不跪?”
连楚荆倒不是这样注重这种俗礼的人,只是云容表现太过从容,从容得让他在不经意间想起了赵景玄来,被他借用名号的摄政王。
想想自己成为皇帝来也有五年之久,万人敬仰跪拜,却只有那人,迟迟未跪。
这是否,也是一种挑衅呢?
摄政王权力滔天,他杀不得,罚不得。然而此时看到这个与他相似的云容,他突然就起了坏心思。
连楚荆手中的剑微微用力,却是云容轻易就可以躲掉的程度。
他甚至已经将腰间的匕首抽出来,等云容反抗,名正言顺地解决他。
然而云容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睛里压抑着炙热,虔诚得像是在匍匐在天神脚下献祭般跪了下来。
“草民,参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