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没过头顶,耳边一片轰鸣。
连楚荆不善水,想向上游却被赵景玄的手紧紧箍住。
他终于憋不住气之际,唇齿便猛地近乎强硬地被人撬开,渡进一口气来。
他近似贪婪地从对方口中汲取空气,对方便趁机变本加厉地用灵巧的舌在他口中肆意搅弄。
耳边轰鸣不断,大脑却突然宕机,唇齿相连,紧密交缠……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
赵景玄的吻强势却又温柔,连楚荆从中捕捉到了瞬间的熟悉感,然而不等他深究,脑子却先一步回神。
巨大的羞耻与愤怒如洪流涌来,他倏地睁开眼,一口咬了下去。
腥甜的血腥气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赵景玄吃痛,禁锢着连楚荆的手微微放了些,他才得以推开对方挣脱开,转身上了岸。
连楚荆上来时呛了好几口水,咳嗽得撕心裂肺。
黑发已经全湿了,凌乱地铺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上,雪白的里衣已经变得透明,微微透出胸膛的粉来,随着连楚荆的喘气不断上下起伏。
发丝上的水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混着薄唇边赵景玄的血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连楚荆一双凤眼中弥漫着血色,怒气翻涌,居高临下地睨着水中的赵景玄。
对方也刚从水中浮出来,玉冠不知何时掉落,一头乌发披散开来,看着皇帝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热烈欲望。
连楚荆看得愈发心烦,奈何对方一身腱子肉钢筋铁骨般,打了也只是自己受累。
说到底,他怕无赖。
无奈下他撤开眼,轻拍了两下手,刘进忠便进来为他披上了浴袍。
小皇帝语气冷得如腊月寒冰,抬腿便走:“摄政王火气过重,对身子不好,这几日就不必来上朝了!”
“陛下……陛下?”
连楚荆从刘进忠的呼喊中回过神来。
脑子里不断闪过那日水汽缭绕的九龙宫,一身黑衣玉冠的赵景玄破开层层水雾走到他面前,温暖的大手,柔软的舌……
原本只是对赵景玄的羞辱,却在这几日以势不可挡之姿倔强地占领了他的脑子。
台下百官林立,为首却空了一块,那是赵景玄的位置。
他头一次在朝堂上走神了。
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成一团哽在连楚荆心间,而线头,便是他恨之入骨的赵景玄。
然而数年的风雪独行,早将最初敏感自卑的小瞎子磨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他坐直了身体,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朱红的冕旒轻轻摇晃,连楚荆垂下眼去,只一瞬便将刚刚的心乱掩了个干净。
“江南督铁司督铁使邱田光半月前连上三道折子,道江宁一带官商勾结,私制铁票,以谋巨利,然护送侍从一路被人追杀,竟直到昨日才到了朕的手上,众卿作何想法?”
这话刚说完,原本语气淡淡的连楚荆便突然摔了手中的折子,砸出一阵巨响。
恰到好处的施压让殿内的大臣不由浑身一震,齐齐跪下,眼神闪避。
铁器自大兴开国以来便受国家管制,采取“采产不销”的策略。
即铁矿的开采以及生铁的生产,皆由朝廷专门遣人负责。
而百姓则自督铁都事处凭“铁票”购买生铁,朝廷则按三成的比例从中收税。
铁票事大,一向由朝廷制作,按需发放至各地。
而江南一带富烁,一直是大兴朝的财政命脉。
然先帝晚年连年征战,不断加重对江南的税收,加上打仗对铁器的需要,渐渐的,专管税收的户部也就对小范围的私制生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连楚荆上位后,当即肃清私制生铁一事,严格把控各地铁矿,并将铁业相关事务单独出来,专门在各地设置督铁司,以规范督查。
铁矿一经把控严格,断了相当一部分人的财路。
也因此也曾有不少人将手伸向过铁票上,但铁票一律由朝廷制作分发,制假工艺极难。
政策初始成效显著,几年来税收虽小幅减,但由于更加集中的经济管理,反而让国库充实起来。
这也少帝上位之后,第一份从摄政王手上抢来的实权。
然而铁业中油水实在太大,是以虽然各地督铁使两年一换,仍有朝臣的手伸到了其中。
铁票制假难度极大,却逃不开官商上下包庇,这些年小范围的也就糊弄了过去。
百官皆知铁业一事如一滩滩迷雾中的泥沼,不过人人尸位素餐,自然也无人愿意去揭开这个腥臭的真相。
可无人料到,江南督铁使邱田光,初上任便雷霆手段彻查账务,打了江南各官一个措手不及。
等回过神来时,折子已经递了出去,多经阻拦刺杀,仍到了皇帝手上。
“私制铁票一事,事关国之根本,虽无断论,然老臣以为,该派钦差大臣前往,彻查此事!”
就在群臣缄口之时,一华发老人站了出来。
正是内阁首辅应泽丰,文学大儒曹玏的关门弟子,当初也是他,力排众议,帮着少帝稳了文臣之心。
应泽丰能成为两朝元老,自然不仅仅是会写几篇文章,赋几首诗文,靠的是一颗七窍玲珑心。
小皇帝年纪虽然不大,但心计手段却不可谓不高明,光是此次孙杨两家之事,应泽丰便深觉若身处其中,未必比这位尚未及冠的小皇帝好。
而摄政王一外姓亲王,短短几年大权在握,就连皇帝亦要相让三分。
两头雄狮相抗,便断没有言和的可能。
他早知道小皇帝疑心江南异起的大衍宗和摄政王有关,却又不能明目张胆去调查,只是密旨派了一小队锦衣卫去。
大衍宗不可不除,摄政王亦不能留。
皇帝不能明着将自己心中的猜忌说出。
而现在江南有异,又或者说于是铁票在这时候出了问题,那便是有了个正当理由去查,是谁的手笔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于是顺水推舟,小皇帝刚打了个哈欠,他便递上来软枕。
果然,闻言连楚荆的脸色稍稍舒缓,假装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众卿觉得,谁做这个钦差更为合适呢?”
百官窃窃私语,一时也议不出个人选来。
毕竟铁票一事,牵连甚广,江南一地又有大衍宗盘踞,其中关系粗综复杂,搞不好小命儿就丢了,实在是个烫手山芋。
“臣愿前往,为陛下分忧!”锦衣卫指挥使林远一身玄色飞鱼服,衣摆一挥便跪在地上。
锦衣卫直属于皇帝,心腹人物。
此人一出,众人便明白此事恐怕早就是皇帝和锦衣卫指挥使商量好,走个过场罢了。
目的自然就是要趁着今日摄政王抱恙在家,趁早将去江南的人选定下来。
果然,高位上的皇帝嘴角微微勾起,点头道:“那便尽快准备,不日出发。”
而另一边,被皇帝谎称抱恙无法早朝的赵景玄,正坐在院子里,慢慢沁了一壶茶,撸起袖子拿起一旁的樟树木。
他举起镌刻刀,小心地一笔一笔勾勒,木屑翻飞间渐渐有了人形。
最后一笔落成,他净了手顺起一边的白纱,蒙在了泥娃娃的眼上。
木刻的娃娃栩栩如生,衣诀翻飞,虽蒙上一层白纱,却仍挡不住矜贵清冷的面庞。
他拿起那个娃娃看了许久,还是将那白纱扯了下来丢到一边,转身回了房间,将娃娃摆到了靠墙的架子上。
只见架子上零零总总摆了大约五六十个大大小小的木娃娃,有些或许是因着时代久远,颜色有些渐深,却看不见一点儿落灰。
木娃娃们形态各异,有笑着的怒着的,大多还是面无表情的,却都是同一人的脸……
赵景玄退出房间,小心地关上门,守了一上午的人这时才敢将朝堂上的事报给他。
他在院中的太师椅上坐下,最初泡的一壶雪芽已经有些凉了,赵景玄也不让人换,只是抿了一口。
“难怪要找个借口将本王关在府上……派了林远去?”
他皱皱眉,凉了的茶有些发腥,这几年好日子过惯了,嘴也刁了起来。
“派人盯住了,他应当不会只派一个林远。”
说道这里,他抬手慢慢摩攥起自己的嘴唇,那是前几日被连楚荆咬破的地方,他想起什么般笑了起来,又吩咐道:
“给我在林远手下找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守在一边的人看着赵景玄嘴边的弧度一愣:“主子?”
赵景玄嘴角还弯着,眼底却失了笑意:“本王,要亲自去。”
“陛下,彻查铁业一事危险,且若不是陛下提前谋划,恐怕邱指挥使的折子就送不到您手上了,那些人保不齐要鱼死网破,江宁又是大衍宗的发源,您亲自去,恐怕……”
林远皱着眉,叽里呱啦啰嗦了一大堆,连楚荆却没抬头。只坐在镜子前试着那张属于林远的□□。
面具带上之后,几乎与林远无异,即使凑近了看,也很难看出异样来。
“恐怕什么?”小皇帝转过身来,带上□□后,俊郎的轮廓便被遮了起来,然而眼里长久以来的下意识的威压却遮不住。
只淡淡一眼扫过来,林远便意识到自己逾矩了,他立马跪了下来,硬生生将要到嘴边的恐怕不妥压了下去:“没什么……”
他跟了皇帝多年,几乎是一手被对方提携上来,深知道对方秉性,便不再多说,于是只是双手呈上一张卷宗。
“这是随行人等,微臣挑了几个聪明趁手的,不会知晓陛下身份。”
连楚荆点点头接过来,聪明细心又听话,这便是他当初一眼便挑中林远的原因。
“你这样的聪明劲儿,怎会在一个小小的衙门埋没多年?”
连楚荆边翻看着册子,边乜了对方一眼,眼见对方有些为难,他便摆摆手不再多问下去。
册子里无非是一些锦衣卫的好手,还有几个刘进忠挑的婢女,看到一处时,他翻页的手一顿,忍不住抬起头,有些狐疑地看向林远:“男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