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性纯粹的刘欣宛当场落了泪。
马妙莲无比得意,挽着丈夫的手臂,越发趾高气昂。后来一段时间,顾家倒是安稳,顾骋越话少,性子沉稳,又忍得住,马妙莲想干什么,他都随她去。马妙莲因为占了刘欣宛的上风,心情愉快,里里外外做事也做得欢畅。直到有一天,马妙莲一个人在家,突然听到远远的地方鞭炮和锣鼓的声音。
马妙莲当下提裙子奔出去。路上碰到也想前去看热闹的人,且越聚越多,聊天之间,她这才知道,原来十五里外木香村孙员外家的儿子孙牧羽选官成功回来了。
一匹高大的白马披红挂彩,端坐鞍桥的男子面如白玉,五官虽不及顾骋越清秀好看,好在端正,穿着锦绣,又享受着十里八乡人众的赞叹,还有这辈子也没见过比里正更大官的无知少女的无限仰慕加持,整个人因而如同笼在了一层光辉里,超凡脱俗。
“孙牧羽……孙牧羽……”马妙莲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嘴巴里一直念叨这个名字,睡梦中都能看到一个白衣胜雪的贵公子向自己走来。
孙牧羽在家待了一个月,马妙莲和他“偶遇”了不下二十次,最离谱的一次,趁着孙牧羽正在水边,马妙莲干脆自己跌河里去,其结果,却是被一个打柴的樵夫给救上来。
孙牧羽一言未发,转身就走。他的小厮实在忍不住了,讥讽道:“我说这位娘子,你一个有夫之妇怎么老是狗皮膏药一样,粘在我们后面不放?你要是实在想做管家娘子,与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盯着我家公子,不如实实在在一点,回家去盯你家相公,让他也发奋图强些,挣到个功名,你不就能如愿以偿了吗?”
话是很有道理的话,可是,小厮们的笑声却刺痛了马妙莲要强的心。
当天,马妙莲便收拾了行礼,逼着顾骋越到东都。结果总兵府衙、参府府衙都去了,顾骋越一亮身手,府办差官都很感兴趣,但是一查名字,就全没了下文。盘缠很快用没了,顾骋越因地制宜,圈地卖艺,可是这种职业显然不符合马妙莲的期待,于是便发生了杨霁雪那天在洛城碰到的一幕。
这一段往事,具体由墨星门查访得来,因此便由赵雅芙负责叙述。南宫无尘、杨霁雪和越霓裳间或猜想几句,评论几句,四个女人倒也聊得不亦乐乎。午饭就在流汐苑用,南宫无尘特别开了暖阁,备了筵席,吃完饭,大家又回到厅上,春兰、夏荷换了茶和宫里前几天刚赏赐的黄金枣,赵雅芙继续讲述。
——以顾骋越的见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瞧不出杨霁雪来头很大这个事实。要知道,傅悦上将龙怀璋在当今朝堂地位之高,除了皇上和太子,无出左右。竟然敢招募他的,不是太子府的人,便只能是傅悦上将本人身边的人。
但是他很懂事,这个猜想放在心里,既不对马妙莲提起,去了承泽庄,也没有随便打听。送他去的是上将亲选的燕云卫这件事,也只有大管事虞舒卯知道。虞舒卯今年近五十了,做事非常稳妥,自顾骋越到庄上起,就一直密切关注,但顾骋越每天除了协助他去账房理事,便是流转于田间地头,一些荒地便是这时候被开垦的。顾骋越种地非常有天赋,整理田地,撒种分苗,捉虫除草……样样手到擒来。与此同时,他还逮了不少野兔,甚至抓到了四头野猪,腌制了兔肉、猪腿,年前托付给虞叔,虞叔又派人送到乾都,孝敬给杨霁雪。
南宫无尘听到这里,不住点头:“我真是越发喜欢这个叫‘顾骋越’的人了,先说‘脚踏实地,不辞劳苦’吧,这就非常了不起了,他竟然还能这么本事,只在田庄上,就做出了很不错的成绩。”
杨霁雪道:“当初也是为了所知不多,我才不敢随随便便引荐过来。想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有等他自己显露了本事,便是如今姐姐问起,我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南宫无尘目露嘉奖:“雪儿,这件事,你做得真的很好。”
杨霁雪含笑:“能得姐姐夸赞,我也心安多啦。”
越霓裳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着,赵雅芙佯咳了一声,又拿了颗枣给她:“很甜的,你尝尝。”
南宫无尘也给杨霁雪拈了一颗。
杨霁雪接过来,咬一小口:“真好吃。”
南宫无尘正色:“事情如果只到这样,想来霓裳和雅芙也不会这时候急急忙忙入府。”
越霓裳慌忙咽下嘴巴里的枣子:“夫人,您说得正是呢。”接下来响起的,便是她脆甜的声音。
——俗话说得好,“娶妻当取贤”,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男人若是娶了一个贤妻,那么不管发达还是落魄,都会有一个同心同德的人与自己相伴,夫妻感情融洽,家庭氛围和美,那么,男子外出打拼事业便会全心全意,成功的几率自然更大。
可是,对于能干而又沉稳的顾骋越来说,马妙莲只能是个恶妻。马妙莲的目标是做管家娘子,顾骋越来到承泽庄,只做一个管事,这和她的梦想可是距离了十万八千里。吵闹是家常便饭,脾气大的时候,借口菜不对胃口,顾骋越整天拉长脸不理她,打架也是常事。
不过,不论马妙莲如何找茬生事,顾骋越总是默默应对,行为上已然没有半点错漏。直到承泽庄突然来了一个人。
越霓裳问:“二位夫人,你们可知是谁来承泽庄了呢?”
南宫无尘抿嘴一笑,没有吱声。
杨霁雪也心领神会,同样没有搭话。
赵雅芙道:“你就明说了吧,何必卖这个关子呢?”见越霓裳撅起嘴,来了气,她笑了笑,只管接下去:“是刘欣宛。”
——寒冬腊月,衣衫褴褛的刘欣宛突然出现在承泽庄顾骋越的家门口,顾骋越再怎么内敛,也不得不动容。
刘欣宛一张小脸冻得通红,瘦弱的身体如同一片风中的枯叶,瑟瑟抖着,最后直坠向地面。
顾骋越急忙伸手把她接住。
而这一接,无巧不巧,正好被马妙莲看到。
顾骋越何等警觉之人?无需回头,便已感觉到马妙莲的存在。但刘欣宛人在手中,他又如何能随意丢开来呢?
“她应该是累着了。”低低说了这么一句,他便将刘欣宛抱去厢房。
很难得,马妙莲居然没和他争吵。不仅如此,刘欣宛当日便生病了,发着高烧,顾骋越衣不解带,喂汤喂药,她竟也没反对。
刘欣宛病好了之后,顾骋越恢复日常习惯,早出晚归,厨房里的杏婶不着痕迹地出现,说着话,哄着刘欣宛去厨房,做了一名粗使丫鬟。
在和杏婶相处的日子里,刘欣宛渐渐吐露来这里的原因。原来当初张家大娘子收了马家大娘子的好处,拿着马家大娘子给的东西当成彩礼,白白收了刘欣宛这样一个妾室。后来马妙莲逼着顾骋越去了东都,马家基本和张家没了来往,刘家又不管刘欣宛死活,张家大娘子顿时对刘欣宛横挑鼻子竖挑眼,早饭迟了会打,午饭早了会打,稀饭热了会打,茶水端上来,吹得凉了一点点,张家大娘子劈手一杯水,直接泼在刘欣宛脸上。
张家大娘子今年三十多了,刘欣宛刚刚十七,鲜妍娇美,花朵一样,自然更得张屠夫的喜欢。这么一来,张家大娘子更憎恨刘欣宛,每每一夜之后,第二天便会变着法儿让刘欣宛受罚。
有一次,杏婶看见刘欣宛膝盖上有很明显的伤痕,问起来,便是张家大娘子罚刘欣宛在院子里跪碎碗片留下的。刘欣宛说的时候眼泪横流,杏婶也咂舌不已:“这个女人真是太恶毒了。”
“所以,”刘欣宛低着头,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我说什么也要逃出来。吃尽辛苦,来到东都,千方百计打听到骋越哥在这里,我就投奔来了。”
杏婶审视她:“你这是想要给顾官人做妾的意思?”
刘欣宛眼神一慌,但态度坚决:“我一早就喜欢他,本来,我们也是可以成亲的。”
“可马妙莲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那。再说,”杏婶又咂了咂嘴,“你乡里头那档子事情,还没做个了结。”
刘欣宛急忙道:“那只是马妙莲为了拆散我和骋越哥而设下的一个圈套,既然彩礼实际上并不来自于张家,纳妾之前,张家也无纳吉、请期这些礼,我坐了轿子去张家,也只是往偏院一送。深究起来,不过马家联合张家骗婚。”
“这样说倒也可以。”
刘欣宛眼睛倏地一亮。
杏婶话锋突又一转:“可如果要被当成定论,你、马妙莲、张家大娘子、张屠夫,包括你的后母,都要对簿公堂,最后经知县审理,方才可行。”
“那我该怎么办呢?”刘欣宛最后一点希望“噗”地熄灭。
杏婶道:“熬吧。”
“什么?”刘欣宛不懂。
“当你个人没办法完成一件或者许多件事情的时候,什么都不要想,做好自己能做的,过好自己能过的,安静地等待时间过去,是最好的选择。”
“那我辛辛苦苦来这一趟,就白费了!”刘欣宛顿时哭了。
杏婶很是怜悯:“你还很年轻,时间可不多的是吗?”
“我等不得,多一天都等不得。”刘欣宛完全不能领会杏婶话里头的深意。当天晚上,她回到自己房中。“笃笃笃”,门被敲响。刘欣宛开了门,看见门外居然是马妙莲,不由得一惊。
承泽庄是个很富庶的农庄,庄子里产业丰富,管事很多,但人众当众,如今除了虞叔,新来的顾骋越便是权利最大的那个。各路管事、庄丁、庄客都很精明,平日里很是巴结顾骋越,可顾骋越性情冷淡,每日价埋头做事,依然少与人来往,因此,他们只得转而巴结马妙莲。
今天晚上,马妙莲乃是盛装前来,头上的芍药花钿和金累丝雀鸟吐翠的步摇,都是管事夫人所送之物。一件葱绿绣白莲花的衫子则是她近日来私藏之物,今天特别穿出来,月光下,很是富贵。
“我可以进来吗?”从东都城内馥春斋购买来的柔云粉修饰出来的脸,在月光下端是白皙柔腻,马妙莲摇曳生姿,含笑如花,“离开张家,来到这里,你也算是从地狱一下子到了天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