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并不是忍气吞声，也不是委屈求全，东家她有自己的想法。”朱止青仿佛是在说服自己，而不是在说服苏大爷。
苏大爷笑了：“我晓得，你们跟在姐姐身边，只看到她光鲜亮丽的一面，却没看到她辛苦的一面。我们作为家人，自然晓得她委屈求全的一面。”
事情不是这样的，朱止青很想脱口而出，但也晓得，自己说出口的话，并不会进苏大爷的耳，于是朱止青垂下眼，不再去看苏大爷，苏大爷感慨了会儿就道：“不过，现在好了，等我中了举人，和宋家那个小子旗鼓相当，自然不用担心了。”
朱止青想起那些传闻，不由对苏大爷摇头，这个人，根本不明白秀娥是个什么样的人，还真的以为，秀娥是那样软弱无能，只能被欺负的后宅妇人。
秀娥回到宅子，只觉得疲累异常，或许，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决断的地步。而这个决断，对秀娥来说，十分重大，远远超过当年秀娥决定带上杨家这支，脱离杨家族内束缚，也远远超过，要带上人来省城重新开辟一片天地。
斩断所有束缚，拒绝所有保护，那首先，就要脱离杨家，苏家。而一个没有娘家没有婆家的年轻女子，在这个世间所面对的，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秀娥都不用去想就能预知，这样的惊涛骇浪，会卷走许多人。
“杨大奶奶？”一个疑惑的声音在秀娥耳边响起，秀娥转头望去，看见宋章澜站在自己身后，他手中还握着一卷书。
秀娥不由笑了笑：“还有三天就要考试了，听说你文章做得不错，这一次，金榜题名，也能让你姐姐高兴高兴。”
“杨大奶奶，您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尽管春姨已经和宋章澜说过，秀娥并不会在意这些事儿，但宋章澜话中还是带着疑惑。
这些事儿，什么事儿？秀娥想了想就笑了：“我为什么要在意？”
宋章澜被问住，他在书院之中，也听同窗说过一些传闻，而宋章澜读的那些书中，也在说，妻妾之间，要分辨清楚，千万不能宠妾太过，伤了妻子的面子。
而在外人看来，秀娥对春姨，完全就是放纵，让春姨亲自抚养瑢哥儿，让春姨掌管杨家的家务，甚至，让自己和瑢哥儿亲近，下人们虽说不好直接叫自己舅爷，但对自己越来越礼貌。
这一些，都是不对，甚至，不应该出现的。秀娥看着宋章澜面上的纠结，勾唇微笑：“你是不是想说，这个世上，规矩不是这样的，甚至你觉得，你姐姐会答应我这样对待她，是持宠而娇？”
宋章澜的脸顿时红了，想说是又有些不敢说，秀娥看着他：“我记得，你还没有娶妻。”
“是，我也尚未定亲，主要是，主要是，我爹娘他们对我有大指望，所以才迟迟没有定亲。”宋章澜说着脸越发红了，若是在乡间，宋章澜中了秀才之后，就有日子过得下去的人家想让女儿嫁给宋章澜了，但宋家父母自从宋章澜进了书院，只觉得天地更广阔，若儿子能中了举人，别说县城这些富户，只怕省城里面那些富户都会倒赔妆奁把女儿送来做自家儿媳。
因此宋家父母并没有答应这些婚事，而是说宋章澜还要好好读书，等到有了成就再成亲不迟。有些人家也晓得，宋家毕竟有个做妾的女儿，这说出去，更好的人家只怕看不上，那等到宋章澜自己中了举人，那就是门庭改换，那些觉得宋家门楣不够的人家，也会主动来说亲。
到那时候，宋家父母也算扬眉吐气，再不用为女儿曾做过妾而心酸担忧。当然也有人家在背后说宋家父母眼孔大了，昔日穷的卖儿卖女的人家，还不是女儿运气好，生下了遗腹子，又加上大妇好脾气，才能当了杨家的家，提携了宋章澜，宋章澜能中个秀才就是祖上积德了。
这会儿还想中举人，要知道举人是天上文曲星，哪是这样容易中的，若连宋家这样的人家都能中举人，岂不是天下人人都能中举人了。
宋家父母听了这些话，自然也很生气，但也不能和人家吵架，只能让宋章澜再好好读书。
秀娥见宋章澜这样，也不由笑了：“其实，你觉得，你爹娘的那些行为，你很看不上，是不是？”
“不是看不上，只是怕被人笑话，笑话我们是暴发户，况且，苏家那边，才是瑢哥儿的正经舅舅。”宋章澜很小声地说着，秀娥又笑了：“正经舅舅，不正经的舅舅，天下有这件事就最是奇怪了。明明生孩子的人是你姐姐，和瑢哥儿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也是你，偏生呢，你们就不是正经舅舅。”
“杨大奶奶！”宋章澜的神色越发变得惊讶了，这样的话，不该是秀娥说的，毕竟她是大妇，天下的大妇，难道不该都是，都是要维持这件事？
“我是杨家的主母，但我，也是一个女人。”秀娥这句话，听的宋章澜十分莫名其妙，秀娥晓得宋章澜听不明白自己的话，又勾唇微笑：“若你以后，有了妻子，千万要记得对她很好，而且，不要纳妾。”
不要纳妾？宋章澜差点尖叫出声，只是强忍住了，秀娥瞧着宋章澜的惊讶，又笑了：“许多人都说我是个贤良的主母，却不晓得，我是可怜你的姐姐，她爱慕大爷，生下了大爷的儿子而不敢居功，所有的荣耀，原本该属于她的，却因为所谓规矩而要归到我身上。这算不算天下最大的笑话。”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这句话都要从宋章澜口中说出来了，而他强忍住了，不能说出口，说出口了，似乎是错的，大错特错的。这样的规矩，就是错的。
“让亲生母亲不能去认自己的孩子，让亲生的舅甥陌生。这样的规矩，难道真的是对的吗？”秀娥再次反问，甚至于，她不需要宋章澜的回答，秀娥就晓得，这是错的，世间这样的规矩就是错的，这是不顾人有孺慕的本能，不顾人会想念自己的亲生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