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已经骂出来了：“一个妇人家，不过就是在后院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往来应酬好，竟然还抱了这样的念头，须知这世上最是公平，男子在外赚钱如此辛苦，女子在内安享荣华，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秀娥唇边又现出一抹笑，这样的话，秀娥从小听到大，现在再听，依旧觉得刺耳。
“鲁老爷！”秀娥笑容消失时候，叫了一声鲁老爷，鲁老爷尽管知道秀娥会说一些惊世骇俗的话，但还是被吓了一跳，这会儿听到秀娥叫自己，鲁老爷习惯地端出一张带笑的脸：“杨大奶奶何事。”
“这行会，原先我想进，是觉得，以我今时今日的能力，进了，才显出我的能力。”秀娥说话时候，神态傲然。而这样傲然的神态，让陈寅的眼中闪出妒火，为什么她明明只是一个女人，却那样充满自信，那样不相信，不相信世上会有人压制住她，真的好想，好想……把她脸上的笑容拽下来，让她不再这样笑，让她，和寻常妇人一样，只能低眉顺眼守在后院，所有的计谋都不能比后院范围更广，想看她争风吃醋，想看她为了男子的宠爱与否，黯然神伤。
而不是在经受连番打击之后，还这样骄傲。
“但这会儿，瞧了这几天的戏，我觉得，这行会，不进也罢。”秀娥说完就对鲁老爷笑了：“抱歉，鲁老爷，辜负你的好意了。”
鲁老爷的唇张了张，很想再说几句客气话，但什么客气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杨大奶奶，此事，其实还可以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我是女子，是杨家的当家主母，走出去人人都叫我一声东家，这不是加入不加入行会，就能改变的。”秀娥说完就对鲁老爷屈膝行礼，转身往外走去。
她走的如此干脆，吴老爷不由想起那日，秀娥走的同样干脆，仿佛，把他们的争权夺利都当做了笑话，是十足地轻蔑。
陈寅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快被自己的指甲抠出血了，怎么会是这样，这个女人，从来都是不在乎这些，从来都……
“好，好，她的面皮总算被揭开了。”张老爷的声音响起，如释重负一样，陈寅这才收起心中泛起的那些感慨，转头面对众人时候，又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半点不见方才的戾气。
“吴老爷，你的这个未来女婿，选的好啊！”张老爷已经在那称赞了，吴老爷收起自己的思绪：“谬赞了谬赞了。”
众人又开始说笑，秀娥的果断放弃，让众人觉得心头一块大石消失。只有苏大爷愣在那里，无法相信，秀娥方才是这样决绝地离开，仿佛一直以来的坚持，不存在一样。
苏大爷看着四周的人，既然秀娥离开了，那自己就赶紧出去追她。
抱有同样念头的还有朱止青，当秀娥走出行会的时候，朱止青也已经追上了秀娥，他拦住秀娥：“东家，这事儿假以时日，并不是不能解释的，为什么您这会儿就急匆匆地走了。”
“你觉得，这是我冲动之下的决定？”秀娥看向朱止青，朱止青并不敢回答一个是字，但他的神色暴露了。秀娥轻叹一声：“原本，我以为，你能明白一些我，但这会儿我觉得，你不明白我。”
这话说的摸不着头脑，但朱止青却立即懂了：“东家，您是觉得，这世上的女子，本不该是这样的命运。”
“是！”秀娥看向外面的街道，街道上人来人往，人人都喜笑颜开。
“你瞧，这街道如此繁华，但女子却不能走出家门，不能去看这世间繁华。”世间千般万般繁华，都和这世间女子无关。女子从生下来，在一个小院之中，足迹不能迈出大门，等到出嫁时候，一乘轿子把人抬到婆家，不过是另一个小院，头上看到的，永远是那四四方方一片天，如同一个个牢笼，把人困在里面。
都说，这是对女子的保护，毕竟女子柔弱，若出门赚取银子，难免就会遇到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失了清白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久而久之，女子只要出了家门就会被人侧目。
那些不得不出门赚取银子的媒婆这些人，就会被人在后面嘲笑，嘲笑她们专门做些不好的勾当，甚至有人编出俗语，三姑六婆进门，家宅不宁。
但让家宅不宁的，真的是三姑六婆吗？还是说，本就是世人的这些规矩？
朱止青能感到秀娥身上传来的，浓浓的伤悲，这种伤悲，并不是因为今日在行会中受挫，更多的，或许是一种无法挣脱，无法挣脱世间规矩对女子的枷锁。而这样的枷锁，原本不该出现。
朱止青想安慰秀娥，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秀娥上了马车，而后，朱止青站在那里，看着秀娥远去。
“朱掌柜，我姐姐回去了？”苏大爷走出行会，还在四处寻找秀娥，看不到秀娥就询问朱止青。
“是，舅爷，今日之事……”朱止青还没说完话，就被苏大爷打断了：“我姐姐啊，在这外面时候长了，性子也变得孤傲了，真以为天下人都是会让着她，却不晓得，女子终究只是女子，原先人家让着她，是因为有我们苏家，这会儿她这样，还不晓得以后会吃多少苦。”
苏大爷话中的意思，朱止青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朱止青皱眉：“因为苏家，所以才让着东家？”
“不是吗？”苏大爷反问：“一个女人，有这样一个娘家，这是多少世修来的福气，她从小得爹娘的疼爱，不管做什么事儿，爹娘都不忍心骂她，况且她寡妇失业的，又带着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为了让家里和睦，她各种抬举那个妾，甚至忍气吞声地把家里的事儿都交给那个妾掌管。”
就这么几句，让朱止青明白，秀娥的娘家人，是真的一点都不明白秀娥，也不了解秀娥，甚至可能，还以为秀娥是在胡闹。这么多年，秀娥是用什么心情面对她的娘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