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过去只要把住家财,生个儿子就能站稳脚跟。至于旁的,恩爱又能有多久?秀娥想起楚双霜曾说过的话,不知道自己该对父亲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秀娥才点头:“爹爹的嘱咐,我记住了。”
苏举人眼中闪过一丝难过,虽然很短暂,但秀娥还是捕捉到了,过了好一会儿,苏举人才开口,声音嘶哑:“秀娥,你是不是觉得,你娘嫁了给我,这么些年的操劳,我全都不看在眼中,你很不服气。”
这句话,确实是秀娥没有想到的,她只是看着苏举人,苏举人瞧着女儿:“秀娥,我和你娘,洞房那天才第一回见面,见到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是我的媳妇,我要一辈子对她好。秀娥,我已经在世间规矩之中,很努力地对你娘好了。”
秀娥闭上眼睛,泪从眼中滑出,纵然秀娥不愿意承认,但也晓得,苏举人说的是真心话,在世间规矩之中,苏举人已经非常努力地对举人娘子好了。
世间规矩啊!就是让那些最受规矩的人过得不痛快,至于那些不受规矩的人,也要忍受,忍受那些世人的白眼。哪种日子更好过,端看别人怎么想。
“秀娥,我一直都在努力,想做个好儿子好弟弟好丈夫好父亲。”这是苏举人从没对别人说过的话,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就像接受自己的衰老一样。
“爹爹,我明白。”秀娥终究还是睁开眼,瞧着苏举人说了这么一句,说话时候,秀娥已经露出一抹笑:“爹爹,您放心,秀月会好好地。”
这样的好好地,到底是不是苏举人想要的,秀娥不敢保证,也不能说给苏举人听。苏举人露出一抹笑:“好,好,能好好地就好。秀娥,这么多年,我很累,我也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科举一途,能得到名利权位,但也能让人迷失。这些年来,苏举人也曾赴考,每次名落孙山之后,苏举人都会想,自己到底缺在什么地方,但很多时候,苏举人想不出来,自己到底缺在什么地方。
“爹爹。”秀娥想伸手扶苏举人一把,但手在半途中就垂下,苏举人勉强笑了笑:“秀娥,别怪你娘,她也只是,事事都听我的。”
“是!”秀娥的话中,透着无力,苏举人抬头看着女儿,仿佛看到女儿刚出生时候,被抱在怀中,一双眼在别人没有发现的时候就睁开了。那时候稳婆笑着说,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晶珠子似的,秀才,你家的这个千金,以后只怕不得了。
那时候苏举人只当稳婆是在恭维自己,但现在苏举人晓得,女儿确实是个不得了的人,只是这种不得了,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就不清楚了。
“我走了!”苏举人往外走去,秀娥的脚步这会儿才挪动:“我送送您。”
门推开,夕阳照得院子内一片金黄,窗边的竹子也镶上了金边,苏举人闭了闭眼,仿佛是被这金光给晃花了眼,接着苏举人才睁开眼,对秀娥道:“你瞧,这看起来,光辉灿烂的金色,让多少人为之沉迷,但谁也不晓得,这背后是不是镜花水月。”
“爹爹的意思,我明白了。”秀娥轻声说着,苏举人瞧着她:“好,好,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苏举人缓步往外走去,秀娥瞧着苏举人的背影,又唤了一声爹爹,苏举人已经摆手,示意她不要再送。
秀娥看着父亲的背影,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守规矩,不守规矩,端看人怎么选,但有时候,并不是你想选什么,就有得选。
许多时候,不过是,不过是让人以为,自己有得选罢了。秀娥张开双手,那金色还留在手上,却是怎么都抓不到的,秀娥的眼神逐渐变了,就算抓不住,那也要去看一看,博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未来。而不是只有夫贵妻荣这一条路。
瑢哥儿晚上回来时候,秀娥正在和春姨商量着家务事,瑢哥儿在一边听了会儿,突然瞧着秀娥:“母亲要去省城。”
“是啊,早些天不是和你说过了?”春姨伸手要把儿子抱过来,瑢哥儿阻止了春姨:“那母亲是不是过上几个月就回来?”
“不,这一次,我要去很久。”秀娥的话让瑢哥儿眼中顿时充满泪水:“那母亲可以不去吗?”
“瑢儿,你怎能和你母亲说这样的话,你可晓得,你母亲要去省城,为的也是你。”春姨也在一边阻止,秀娥却对春姨摆手,伸手拉住瑢哥儿的手:“瑢儿,你是杨家以后的家主,你该晓得,有些时候,我们是要舍弃一些东西的。”
舍弃一些东西?瑢哥儿的眉头皱紧,秀娥把他的手握紧:“比如说,你信赖的下人,做了错事,你要惩罚。再比如说,母亲要出去,而且不会常常回来,你要接受。”
“可我,可我……”说着瑢哥儿眼中的泪就落下,声音也变得很小:“可我要是不愿意接受呢?”
“瑢儿,你要好好听说。”春姨着急了,在那大声对瑢哥儿说,秀娥伸手抚摸着瑢哥儿的头发:“也要接受,瑢儿,你总有一天会长大,总有一天要接受别离。”
瑢哥儿怎么肯听这些道理,扑到秀娥怀中大哭起来:“我舍不得母亲。”
“母亲也舍不得你。”秀娥抱着瑢哥儿的小身子,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这个孩子,从落草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和秀娥分离过,现在乍然一说别离,也难怪他会难受。但人,总是要接受各种别离的。
秀娥把瑢哥儿的脸抬起来,用帕子擦着他脸上的泪:“春姨还在,你以后的饮食起居,和原来没有变化。你祖母也在,哥儿,好好读书,等我年底回来时候,要看你有没有进步。”
瑢哥儿还想再哭,但看着秀娥一脸庄重,瑢哥儿也只能努力点头。
“母亲会很想很想你。”秀娥把瑢哥儿重新搂进怀中,轻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