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这日在杜家的酒席上多喝了几杯,回去路上,就靠在车厢里打瞌睡。召儿给她盖上被子:“大奶奶,您啊,喝这么多酒,回去春姨又要念叨您了。”
“她念叨我什么?”秀娥口齿不清地问,召儿就掰起指头开始数:“她一定会念叨您,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骨!”
秀娥噗嗤一声笑出来,召儿嘟起唇:“您笑什么?”
“我笑啊,你们实在太爱操心了。”秀娥的声音越发含糊,召儿双手托腮,长长叹气:“因为我们一家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要仰仗大奶奶您啊!”
召儿这句话,就像无心之言,秀娥却坐起身,被子从她肩头滑落。
召儿急忙把被子给秀娥盖好:“大奶奶,您不要受凉。”
“召儿,你们真的都要依靠我吗?”秀娥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凄凉,召儿愣了一下,接着回答:“我是大奶奶的丫鬟,春姨是妾室,瑢哥儿是您的儿子,老爷太太是您的公公婆婆,我们自然都要依靠您。”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秀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杨家的顶梁柱,主心骨,所有的人都听她的,都希望她出主意。
秀娥握住召儿的手:“但我想,你有一天,该自己做自己的主,再也不依靠别人。”
这个?召儿的眼睛眨了眨,马车已经停下,有人从外面掀起车帘,接着就是春姨的声音:“大奶奶回来了,这只怕又是喝多了,召儿,你也该劝着大奶奶些。”
春姨说的话,和召儿方才猜测的一样,若是平常,秀娥就该笑出声了,但此刻秀娥却笑不出来,全家人的依靠,这几个字,让秀娥感到肩上担子沉重,进而又让秀娥觉得,有些事不应该如此。
“大奶奶,您怎么了?”见秀娥迟迟没有从车上下来,春姨惊讶询问,秀娥这才伸出手握住春姨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春姨,我只想,等我去了省城之后,许多事情,你要自己做主。”
这,怎么突然这样说话?春姨有些疑惑地瞧向召儿,召儿对春姨缓缓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晓得秀娥为什么会这样说。
春姨急忙扶下秀娥:“大奶奶定是吃酒醉了,说的醉话,你们快些去厨房,让她们做碗浓浓的醒酒汤来。”
丫鬟们应是,飞奔而去。
秀娥已经走了马车,虽然有些站立不稳,一双眼却牢牢地瞧着春姨:“春姨,我没有吃酒醉,更没有说醉话,你要记住,要记住啊。”
“是,大奶奶的吩咐,我记住了。”春姨只能拿出应付醉汉的话来安抚秀娥,秀娥又轻叹一声:“不只要记住,还要往心里去。”
春姨还想再问,召儿已经轻轻地扯了下春姨的袖子,春姨急忙闭口不言,和召儿一起,把秀娥扶回房间。
厨房已经送来了醒酒汤,召儿端着碗,和春姨服侍秀娥喝下,秀娥喝下醒酒汤,闭上眼睛睡着了。
召儿给秀娥盖上被子,放下帐子,春姨已经对召儿做了个手势,召儿会意,跟着春姨走出去。
等走到外面,春姨才悄声询问:“大奶奶今儿在席上见到了谁,为什么回来后就这样了?”
“只怕不是大奶奶在席上见到了谁,是我不合在车上和大奶奶说,她是杨家老老少少的依靠。”
召儿老实回答着,春姨不由轻叹一声:“大奶奶的心里啊,也苦。”
这句话从春姨口中说出来,倒还真是稀奇,召儿有些吃惊地望着春姨,春姨已经苦涩一笑:“你当我是无知无识的人吗?我虽然愚笨,却也晓得大奶奶是真的慈悲,她数次抬举我,说的是为了瑢哥儿,骨子里却把我当做了一个人来看。”
召儿是真没想到春姨会这样说,望着春姨,召儿一时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春姨的语气变得越发哀伤:“我从没想到,竟然是主母这样对我,若不是有大奶奶,我只怕早就,早就……”
大户人家去母留子不是件稀罕事,况且杨大爷已经没了,春姨被再嫁出去,母子分离,还要被赞一句,这家大奶奶是个慈善人,不愿意青春年华的妾室跟着苦熬。却没有人想起,那块肉,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
召儿安抚地拍了拍春姨的手,春姨已经笑着抬头:“大奶奶撑着这个家,不容易,我原先总觉得自己知进退,懂礼仪,凡事都要先问过大奶奶才敢做主。却没想过,有些事情,我自己做主,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只要自己行得正立得端,又担心什么呢?”
“春姨!”秀娥的声音突然响起,召儿和春姨都吓了一跳,春姨抬头瞧见秀娥,脸色顿时红了:“大奶奶,我,我,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话。”
“不,你说得很对。”秀娥走上前,拉住召儿和春姨的手,看着她们,秀娥十分感慨。
“大奶奶!”召儿唤了秀娥一声,秀娥拍拍召儿的手:“我今儿在马车上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还有,召儿,你跟了我去省城,以后就不要把自己只当做我的丫鬟。”
不只是丫鬟,那还要做什么?召儿的眼中满是疑惑,秀娥笑着道:“你以后,还要帮我处理一些事情,甚至我偶尔不在,陈小哥不敢做主的事情,你要敢做主。”
召儿的眼中闪出光芒,她从没想过,秀娥会这样交代她,这是,这是对召儿十二万分的信任,才能这样做。
“大奶奶!”召儿感激涕零地望着秀娥,秀娥已经摆手:“你不用对我这样感激,召儿,权力越大,责任越重,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自然不会。”召儿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金光,一种从没有过的感受涌上心头,自己做自己的主,这听起来是多么诱人的一件事啊!
“姐姐!”春姨也在一边唤了一声,秀娥握住了春姨的手:“我对你,没有任何别的期望,就望你记住你方才说过的话,该做主的时候,一定要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