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举人张口就是责怪，举人娘子顿时想起秀娥说的那些话，她不由苦笑：“是，都是我的错，秀娥出生，没有先生儿子是我的错，秀娥定了杨家，杨家的女婿急病没了，也是我的错，甚至于，秀娥执意出嫁，还是我的错。桩桩件件，都是我的错，你一点错也没有。”
苏举人怎么听不出来妻子这话里的埋怨，眉头顿时皱得很紧：“这会儿你来怪我？难道不是你的错吗？年轻时候，你……”
“我嫁你二十几年，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你没考上举人的时候，日夜读书，家中都是我在支持，那时候婆婆，大伯母，婶子们明里暗里地说一些话，我也全都咬牙受了。我哪点对不起你，这会儿你还口口声声指责我！”
举人娘子的突然发作，让苏举人眼睛瞪大，接着他就不满地：“好，好，你还说你什么错都没有，你说这样的话，就全都是你的错！”
妇德妇言妇工，女子要三从四德，女子要……举人娘子只觉得头疼的都要炸了，看着丈夫：“那你呢，你难道没有错吗？”
“我何错之有？”苏举人奇怪地反问：“我身为一个男子，日夜苦读，为你谋得前程，我作为儿子，孝敬父母，作为弟弟，恭敬兄长，作为兄长，友爱弟弟。作为丈夫，我只有你一房，别说那些青楼妓子，连丫鬟我都不多看一眼。作为父亲，我……”
苏举人在那滔滔不绝地说着，举人娘子心中的失望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原来自己做得再多，在丈夫眼中都是错的，而丈夫，做得再少，只要他考取功名，那就是对的，就是对的。
可是凭什么啊？举人娘子用手按住头，似乎这样才能减缓一些悲伤，而苏举人见举人娘子这样，高声叫来人。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走进来，苏举人指了指她：“你好好地在这陪着你娘，还有，休要学你姐姐。”
少女应是，这才走到床前，轻轻地拍着举人娘子的背：“娘，姐姐已经出嫁了，她要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休要放在心上。”
看着自己的三女儿秀月，举人娘子长叹一声：“不是你姐姐气的我，是，是……”
是谁呢？能说是自己的丈夫把自己气成这样吗？能说吗？说出来，女儿不信怎么办？
举人娘子迟疑了，她的唇紧紧抿住，秀月轻声道：“大姐出嫁时候，我还小，那时候也不大懂事，只记得大姐和我说，她说，秀月，不管世间的人怎么想，最要紧的是自己怎么想。这句话，我到这会儿都不晓得该怎么说。”
“那时候，她就这样说了？”举人娘子疑惑地问，秀月点头：“娘，我想，这是大姐怕我伤心吧。但是娘，大姐既然这样说，那大姐是不会听您的话，再嫁的。”
举人娘子苦笑，秀月的声音很轻：“大姐读了那么多的书，她懂得那么多的道理，我想，她是想要做一个贤孝的妇人，而不是去过那种夫妻恩爱和睦的日子。”
想错了，举人娘子轻轻地拍着秀月的手：“我也不能说你说的对，也不能说，你大姐说的错，这会儿，多想想自己吧。”
“娘！”秀月已经扑进举人娘子怀中，有些撒娇地说：“我的事情，不是有爹娘替我想，我啊？就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这样的娇憨，这样的话语，原本该让举人娘子欣慰的，但这会儿举人娘子心中却百感交集，只抱紧秀月。
秀月又劝举人娘子喝了一碗汤，服侍她洗漱后，见她睡下了，秀月才敢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苏举人却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举人娘子的屋子，秀月瞧见父亲站在那里，十分吃惊地：“爹爹，您为什么……”
“月儿，以后要记得一句。”苏举人瞧着女儿，语气很沉重，秀月急忙站好：“爹爹有什么吩咐？”
“不要学你大姐，她，她……”苏举人说了好几个她，但都没有把完整的话给说完，秀月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姐姐不是去杨家守寡，还关爱孤儿，撑起杨家，人人都称赞吗？”
“事情并不只是这样。”苏举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对着天真的小女儿，苏举人不晓得该怎么和秀月说实话。
秀月的眉已经微皱：“我晓得了，爹爹，娘已经睡下了，也好好的，您不用担心。”
“月儿，人一长大，就会有许多的不得已，爹爹很多时候，也是不得已。”苏举人语重心长，秀月连连点头，等苏举人离开，秀月才回到自己屋子，到底发生了什么？秀月觉得，一定和秀娥有关，但爹娘都说，不要去问秀娥，况且，没有爹娘的允许，秀月也不能去杨家。就算心中有万般疑惑，秀月也不敢开口询问，只闷闷地想了半天，觉得困乏，要脱衣歇息，秀月把发上的簪子取下，想起这根簪子是秀娥送的，秀月的叹气越发重了，现在到底家中发生了什么，爹娘这生气，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一些？
想着，秀月不由叹气，这人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自己做主，像姐姐一样呢。可是，按了爹爹的意思，自己当家做主，才是大大的不贤孝，到底，谁说的是对的？
举人娘子听着窗外丈夫和女儿的对话，终究还是长叹一声，这些事情，到底谁是谁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有，长叹一声，继续闭着眼过日子。
和她们的长吁短叹，夜不能寐不同，秀娥每晚都睡得很好，许是真正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现在的秀娥，再不会茫然，也不会惊慌，只要一步步地往前走，总会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次日一早，秀娥像往常一样去给杨太太请安，杨太太瞧着秀娥，脑中回荡着秦婶子的那句话，从此之后，只把秀娥当做儿子看待，也就不会这样纠结了。
若秀娥真是个儿子，杨太太想着心中都觉得欢喜，谁不愿意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儿子，但这，不过是骗人的说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