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并没有叫起春姨,而是比往常更为严肃地和她说着。
秀娥话中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春姨不由苦笑:“是啊,大奶奶说的,都是对的。我从到了杨家那一刻,就身不由己。可是大奶奶,我也是个人啊!”
是个人啊!纵然身世飘零,纵然只能被卖来卖去,也是个人啊,是个人,就会有自己的念头。
春姨的声音都已经有些低了:“我晓得我不应该,我对大爷的仰慕只能藏在心中,但太太让我去做大爷的通房时候,我是欢喜的,那欢喜,不是因为从此不用再做丫鬟了,而是,我仰慕大爷,想和大爷在一起。”
这是春姨从没有对别人说过的话,她心中仰慕杨大爷,愿意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只是为了自己的心。
秀娥的手微微一抖,有些不相信地瞧着春姨,春姨在秀娥这样的眼神下,神色变得有些羞涩:“大奶奶,我晓得我不应该,可是,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喜欢一个人,想要和他在一起,纵然只能以这样的身份陪着,也是愿意的。
“那时候我就在想,等以后,大爷娶了大奶奶,我也不会去争宠,去做什么别的。我只愿守着大爷,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等着就好。只要,能瞧见大爷好好地,就好了。”说着,春姨已经落泪:“大爷没了,我晓得自己有了身孕,暗自盼着,肚子里能是一个男胎,不是为了我老来终身有靠,而是男孩定会像他的父亲。”
“你起来吧。”秀娥不觉眼角也有泪。春姨却还是跪在那里,不肯站起身:“大奶奶,我晓得,晓得我的身份,我只是,想守着大爷的这点,这点好,过下去,过了这后半辈子。”
不是为了牌坊,不是为了那些赞扬,仅仅只是为了心中的那点念想,那点欢喜,就宁可守在这里,一夜夜地熬,熬过那些孤寂的夜晚。
“起来吧。”秀娥伸手去扶春姨,春姨就着秀娥的手站起身:“大奶奶,我今儿对您说的话,全是实话,我也只有这一点念想,我只……”
“我没有怪你。”秀娥的语气平静,春姨的双眼瞪大了,秀娥只缓缓地道:“我只是,只是没有想到,你也是个人。”
“我和奶奶您不一样的,您是主人,我是下人,我晓得,刚进杨家第一天,秦婶子来教我们规矩时候就说过,从此之后,就没有什么自己了,主人的欢喜,就是我们的欢喜,主人的不欢喜,就是我们的不欢喜。”
这倒像秦婶子能说出来的话,秀娥唇边现出一抹笑:“也只有你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中,那些人,才不会把这句话记得那么牢。”
“我……”春姨只说了这一个字,就没有再往下说,秀娥笑了笑,想缓和一下气氛,但瞧着春姨面上的惶恐,秀娥只拍了拍她:“我问你的话,并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愿意你守着这些孤寂。”
“奶奶不也一样守着孤寂,况且,奶奶还……”春姨咽下将要出口的话,秀娥对她笑了笑,就把她的手握住:“好了,以后我们都不要说这些话了,从此以后,你只要记住,我们在这家中,要互相扶持。”
春姨点头:“我会记住的,奶奶心疼我,我也会心疼奶奶。”
秀娥想笑,却不知为了什么,眼中的泪落下,春姨瞧着秀娥的眼泪,也掉泪了,接着春姨就急忙擦掉眼中的泪:“不哭,不哭,奶奶,这都是我自己选的,自己选的。”
选了这样一条路,那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走下去,不后悔,再也不后悔。秀娥从春姨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想法。
次日召儿和秀娥去铺子的时候,召儿也不由提起这件事:“陈大奶奶瞧着,也不像是不能容人的,为什么要把杜姨娘给遣嫁了?”
“召儿,你还记得姐姐上回来的时候,翠巧和你说过什么吗?”秀娥的话让召儿立即点头:“我记得,翠巧姐姐和我说过的话,我全都告诉大奶奶您了,还有……”
猛地召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大,一脸不可思议:“大奶奶,您的意思,您的意思,陈大奶奶这是,这是交代后事?”
秀娥点了点头,召儿长叹一声:“怎么好人偏生就不长命?”
不光是好人长不长命的事儿,还有陈大奶奶也是为了保住杜氏的命。杜氏看起来也是个精明人,却对那些后宅阴私手段没什么防备,肚子里的孩子掉了就是例证。陈大奶奶定是瞧出这些,担心陈家族内还会使用什么手段对付杜氏,才让陈若溪遣嫁杜氏。
不管怎么说,杜氏被嫁出去,也就拔掉了陈家族内的一根眼中刺,免得还要多牵连一个人。陈大奶奶什么都计划的好好的,秀娥想起,却难免酸楚。
“大奶奶!”召儿又唤了秀娥一声,秀娥这才回神:“到了?”
“是的,到了好一会儿了,我瞧陈小哥似乎有话要和您说,在马车下面等了您很久。”召儿已经瞧见陈庆站在那站了半天了,原本召儿不想和陈庆说话,也不愿意为陈庆说话。但瞧着毒日头底下,陈庆站得脑门上全都是汗,召儿又有些不忍心,只能提醒秀娥。
秀娥点头,召儿已经掀起车帘,秀娥刚下了车,陈庆就迎上前:“东家,今儿您来的晚,我还以为,您去陈家了。”
“陈家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事儿,我怎么就要去陈家?”秀娥觉得陈庆这句话问得着实奇怪。陈庆已经笑了:“陈家族内,已经为陈大爷挑了个嗣子,就在这两天,要办酒席,我还想着,只怕您会去陈家道贺。”
“这种事儿,有什么好道贺,没得晦气。”召儿的声音已经响起,陈庆有些惊讶地瞧着召儿,召儿瞪他一眼:“你瞧着我做什么?”
“不是,东家不是一向和陈大奶奶关系很好吗?这样的大事,怎么东家反而不去道贺了?”陈庆过了会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