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主中馈，这事儿我自己做主就好。”陈大奶奶语气还是那样平淡，突然席间有人打翻了一个酒杯，陈大奶奶抬头望去，瞧见是自己的娘家大嫂，陈大奶奶淡淡一笑，依旧对杜氏道：“起来吧，这事儿我说了算。”
尽管陈大奶奶语气平静，杜氏却依旧不敢站起身，还是陈若梁说了句：“既然是大奶奶定的，你就起来吧。”
“我，多谢大奶奶！”杜氏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对陈大奶奶和陈若梁再次行礼，陈若梁把茶碗放下，在茶碗边放了对金镯子，身后的婆子上前接过杜氏手中的托盘，丫鬟扶起杜氏，这礼就算成了。
陈大奶奶已经站起身：“列位还请宽坐，我身子乏了，就不多陪了。”翠巧上前扶起陈大奶奶，陈大奶奶用帕子点了点唇，已经往外走。
秀娥上前扶了陈大奶奶一把，陈大奶奶微笑：“妹妹就陪我走一走吧。”
身后的厅堂传来说笑声，似乎方才的寂静完全是秀娥的错觉。
秀娥不知怎的，眼中有些酸涩，但还是对陈大奶奶笑着道：“好，我就陪姐姐走一走。”
此时已经入冬，草木凋零，风吹起那些没落尽的叶子，脚一踩上去，就被碾碎了。
陈大奶奶走在园中，对秀娥淡淡一笑：“你瞧，人这一辈子，不就和这树木是一样的，春日发芽开花，夏日枝繁叶茂，到了秋日结果，等到了冬天，就是叶子落尽，脚一踩，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姐姐！”秀娥想要宽慰陈大奶奶，陈大奶奶已经摇头：“不，不，人还不如这草木，草木冬日不过是冬藏，春日还会发芽，而人呢，一口气不在，就不在了。”
秀娥越发难过，陈大奶奶笑了：“你不用为我难过，我只不过……”
说着，陈大奶奶就咳嗽起来，翠巧上前给陈大奶奶捶背，秀娥递过帕子，陈大奶奶却推拒了：“不用你的帕子。”
秀娥感到惊讶，抬头看见陈大奶奶唇边，竟有点点血迹。
“姐姐，这……”秀娥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冷，手紧紧地握住陈大奶奶的手，陈大奶奶笑了：“我已经不行了，这身子，不过是靠药撑着。我呢，劝大爷纳杜氏，也是为了让族里的，还有那些等着我死了就想进门的人断了念想。”
“姐姐！”秀娥心中十分难过，但到了这个时候，只说得出这一句话。
“不要为我难过，我只是觉得，对不起杜氏。”陈大奶奶语气还是那样平静：“如果没有我的私心，她该嫁一个差不多的人家，没有这么多的事情，和丈夫一夫一妻地过小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起来荣华富贵都有了，但做人的妾，和做人的妻，还是不同的。”
“杜氏若晓得姐姐这样说，定会，定会……”秀娥那安慰的话并没说完，就看见陈大奶奶对她笑了：“妹妹，你向来聪明，怎么这会儿也学会了他们的那些虚与委蛇？”
杜氏能嫁的人家，纵然穷些，但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说出去也响亮，嫁到陈家做妾，再排场再给体面，也不过是妾。
秀娥恍惚中又想起那句，女子的命是菜籽命，落到哪里就是哪里。可是，若不认命呢？
秀娥只觉得心跳得很快，若不认命，是不是就不用去想什么女子的命是菜籽命这样的事儿了？
“妹妹！”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秀娥抬头，看见翠巧已经在那行礼：“舅奶奶。”
原来是陈大奶奶的娘家嫂子，陈大奶奶看见自己家嫂子，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地问：“嫂子有事？”
“妹妹，方才前面闹得很，我就想来找你说说话。”说着这嫂子就坐在陈大奶奶身边，笑着道：“妹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但我也要说，方才那事儿，着实不妥当。一个妾，才刚进门，还没有立规矩，妹妹就这样抬举她，等她得了宠，生了儿子，那时候就把你抛在脑后。”
娘家嫂子说话时候，陈大奶奶只是瞧着娘家嫂子，娘家嫂子也觉得有些不对，说完了就讪讪地道：“我晓得妹妹不在意这些，可我们总是……”
“说完了？”陈大奶奶淡淡地问，娘家嫂子啊了一声，就听到陈大奶奶道：“说完了，就可以走了。”
“妹妹，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陈家这门亲，我们不想断。”
娘家嫂子脱口而出，陈大奶奶已经笑了：“是啊，不想断亲，所以就把我当做个死人来看待。”
“妹妹，那会儿的事儿，你也不用气到现在，我……”娘家嫂子还想再劝，陈大奶奶垂下眼帘：“该说的话，送人回去的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嫂子，回去劝劝我娘，若真得还想在陈家得到些好处，就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情了。”
话说到这份上，而且是当着秀娥这么一个外人的面，娘家嫂子的脸面也有些支撑不来，只能讪讪离开。
“瞧，这就是我的娘家人！”陈大奶奶等人走了，才对秀娥自嘲地一笑。秀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姐姐也不用放在心上。”
“人活在这世上，怎么会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呢？”陈大奶奶叹了口气，才又继续道：“所以我劝大爷纳了杜氏，只要杜氏能生出一个儿子，那就能断了那些人的念头。”
杜氏生了儿子，陈若梁就有了后，族内那些想送嗣子的人就打消了念头。秀娥不由紧紧握住陈大奶奶的手：“但……”
秀娥话中带有深深的叹息，陈大奶奶自然听懂了，她只反握一下秀娥的手：“我晓得，妹妹，你瞧，我身子都这样了，却还要谋划。”说着陈大奶奶又是一声苦笑，穷人家有穷人家的烦恼，富人有富人的烦恼，喉咙一息尚存，就要筹划。
秀娥只觉得所有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陪着陈大奶奶坐在那，看着日头慢慢地，从树梢移到墙外，直到，这四周的风越来越大，让这园内，无端端地染上些悲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