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颤着眼睫, 沿着管芦雪的视线向下,看着郁州和自己十指相扣的指节,愣了愣。
纪宁:……
现在说他们只是好兄弟, 管芦雪会相信吗?
“嗯, 我们在一起了。”低沉的男声响起, 似乎不满足于低调的口头承认, 又扬了扬被扣住的指节,宣誓主权。
纪宁沉默了。
很好,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
管芦雪只是轻微地怔了一下,看神情却并未显示出多大的惊讶,反而因为纪宁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被逗的捂嘴轻笑, 笑意中没有一丁点恶意。
大家心照不宣, 准备各自回屋,享受或孤独或甜蜜的夜晚。
就在这时,清亮的手机铃声陡然发出嗡鸣和颤抖, 一段悠扬的钢琴曲夹杂着短笛的乐声,瞬间在安静的走廊回荡。
微微的震动感沿着布料传来, 可会是谁?
几乎没有与任何交际圈重合的独行小说作者, 也没有亲人、朋友,有谁会在这样的夜晚给自己来电?
一种似曾相识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纪宁心里莫名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敢多想,连忙从兜里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
“您好, 请问是纪宁纪先生吗?”得到了肯定的回应, 那头的接线员很快给出缘由, “这里是安宁区警局, 刚刚我们接到报案,附近水定街发生了一起命案,事关重大,可能需要您配合调查,方便的话请立刻前来警局一趟。”
若有似无的不好预想随着电话那头的语句尘埃落定,飘渺虚幻的担忧化成了实质。
果然!
又有人死了!
纪宁无端联想到林珍丽夫妻两人死亡时的恐怖血腥场景,那种从高处不受控制坠落的脱力感和恐惧蔓延上心头,他的脸色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变得苍白,声音艰涩地问道:“我、我想请问一下……被害人是谁?”
那头的人反应速度很快,公事公办地回道:“稍等……我这边得到的信息,死者是您的房东,皮兴国,皮先生。”
真的是他!
听到水定街三个字时,纪宁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小时前,无意间碰到的那道臃肿人影。
只是,距离郁州和他看见皮兴国的时间点到现在,不过只是间隔了短短一个小时。
谁能想到一个不久前还穿行在花街柳巷、被翻红浪的老色鬼,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丢了性命呢。
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
尹佳、韩雪、林珍丽夫妻……现在又多了一个皮兴国,接二连三的死亡都蹊跷至极,让所有人摸不着证据和线索,最终只能完美的以悬案和“意外”不了了之。
但这些,分明就不是意外。
有一条所有人都还没发现的暗线,将所有的死亡和隐藏在暗处的暗夜屠夫紧紧相连……只是,现在没有一个人揪住纷繁复杂的线团开头。
谋杀……纪宁有些奇怪,怎么会选择在水定街下手呢?
水定街是条老街了,人口混杂,但也因为人多这一点,反而不好下手,一不留神就会被四通八达的小巷子居民注意到。
确实令人费解,纪宁修长的眉头微微蹙到一起,接线员那边得到了确切的回复,礼貌性地感谢了一句就将电话挂了。
这边纪宁的手机屏幕上刚刚显示出通话结束的字样,身边郁州的手机像是接班似的,几息之间就发出了同样嘹亮的呼叫。
三人之间一片沉默。
“先接电话。”纪宁呼出一口气,戳了戳郁州。
男人立刻按下了手里的接听键,将款式老旧的手机贴到了耳边。
伴随着嗡嗡的机身,并不算清楚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响起,纪宁和管芦雪连呼吸声都放得极其细微,仔细听着那头的动静。
毕竟隔着手机,也没有扩音,两人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寄希望于郁州最后给予的断定。
“……嗯,好的。”通话似乎到了最后,郁州低低地应了两声,按熄了屏幕,转向纪宁时眉目显得有几分凝重。
“是同一件事。”
再没人说一个字,就这样又沉默了片刻,才有人浅浅地叹了口气。
管芦雪认命地掏出手机,等待审判似的按亮屏幕,望着没有丝毫动静的通话显示。
正如几人所料,不过片刻,她手中的机器也疯狂叫嚣了起来。
即使不听谈话的内容,也能从管芦雪更加疲惫的面颊上看出这件事的晦气。
很快,最后嗡嗡的低絮也彻底结束,三个人面面相觑,404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
“……走吧,看来咱们又得去一趟了。”管芦雪无奈地摇了摇头,晃了下手里的袋子,“你们先去吧,我先把honey喂了,稍后跟上。”
“一去警局还不知道要待多久,我怕它在家里饿坏了。”孕期反应似乎有些重,管芦雪似乎被手里的血肉气味熏得难受,捂着嘴干呕了一下,脸色也有些不健康的发黄。
黑色塑料袋里装着的鲜肉,随着时间的推移,散出的腥气和令人干呕的味儿越发重了,加上走廊曾经上演过的血腥场景,让纪宁联想到了一些不太美妙的画面,他忍着有些反胃的上涌感,白着脸点了点头。
“好,我们替你和警官解释一下。”憋着气,忍住呼吸的冲动,纪宁从嗓子眼竭力憋出了十几个字,余光见管芦雪拧开房门进去了,实在忍不住,一把拧开404的防盗门,扶着楼梯的扶手干呕了好几声。
郁州眉头拧在一起,大掌安抚性地一下一下给手底的人顺着气,视线却沿着敞开的大门,朝管芦雪的方向沉沉地看了过去,眸光深邃黝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唔……”
纪宁眼尾因为反胃而带上了生理性的绯红,双眸淋漓。
他接过郁州递来的柠檬糖,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压下了那股难以言喻的血腥气,才瓮声瓮气地道,“不是说牛肉一点都不腥的吗,也不知道小雪姐是不是买到水货了……”
“这肉的味道简直比羊还要膻,那腥气实在是太冲了。”
毫不犹豫地关上门,阻止那股企图逸散出来的古怪气味,纪宁小脸皱巴到一起,带上痛苦面具,扯着郁州的胳膊蹬蹬蹬地小跑下了楼。
警局的人还等着,他们也没时间在这些琐碎的小事上浪费时间。
晚风很快驱散了鼻腔里的铁锈气味,纪宁和郁州并排站在小区门口,终于大方地放下捂着鼻子的手,拦了辆路边的出租车,直奔目的地而去。
他得赶紧去问清楚,皮兴国到底是怎么死的。
404挂着三号牌子的房间,安静的封闭空间里,只有撕扯血肉和咀嚼的声音,偶尔冒出几声大型犬抽气的鸣声,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幕帘被拉上,窗边摆了几个硕大的花盆,里头似乎已经为栽种做好了准备,又三个花盆都已经埋上了浅浅的白色肥料,只剩下两个,仍旧空空如也。
管芦雪带着一次性塑料手套,耐心地将面前分割好的大块肉递到德牧面前,体型巨大的狼狗如获至宝,长长的獠牙锋利地一次次拽扯、撕咬着今日份的口粮,不时卷起的舌头上,滴落着深红的痕迹。
“好honey,多吃点,吃饱了好长大……”轻柔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屋里响起,像是月夜里晚风的低吟,缥缈无影。
女人唇角勾着,摸了摸乖乖吃饭的大狗,拎起一边还没解开的塑料袋,心情颇好地哼起了有些变调的儿歌,又一边用剪刀剪开绳结。
“honey乖乖长大,妈妈要继续施肥喽。”管芦雪捧着剪开的袋子,蹲在了空着的相邻花盆边。
一边埋头吃肉的德牧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机灵地一抬头,冲着窗边给花盆倒肥料的女人开心地甩了甩尾巴,很快又重新埋头下去。
“很快……很快就能种出漂亮的花来了,嗯……漂亮的花……”变调的歌谣随着说话再次被轻声哼了出来,暗沉的光线落在女人的侧脸上,似乎带上了诡谲莫名的意味。
……
熟悉的警察局。
原本应该回家休息的不少警员因为突发的命案被临时召回,几层高的警局大楼灯火通明,忙碌的身影在走廊里来回穿梭,捧着资料和现场痕检来来往往。
每一个进出的人,都忍不住朝走廊里蹲着的一排穿着清凉、发型凌乱,抱着头或啼哭或面如死灰的男男女女脸上瞄去。
有经验的人只需要一眼,就知道是扫黄队又出动了。
大厅里围了一堆人,吵吵嚷嚷,尽管被警员拦着,仍有不少人企图冲破包围圈,朝自家那不争气的玩意狠狠来上一脚。
只穿着大裤衩,连外套都来不及披的一群男人脸上都挂着菜色,怒气、丢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清晰可见。
“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这么大把年纪还在外面东搞西搞,你怎么不干脆死那些小.婊.子的床上算了!还叫老娘来保释你!你怎么有这个脸的!”掐着腰大骂的女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了,头发都有些灰白,脸上坠着的皮因为怒骂一抖一抖,看起来有几分凶悍。
“去你奶奶个腿的!还保释!你给老娘在里面好好吃几天牢饭吧!”
骂起来仍不过瘾,在警局大厅里竟然直接脱了鞋,直接越过挡着的警员,直接狠狠地甩上了角落里一个抱头蹲着的老头脸上,生生在老树皮似的面皮上砸出了半个前脚掌印。
“嘶……”纪宁看的倒吸了口凉气,深深地为大妈的准头和力道折服。
给他们领路的是之前做过文书记录的警员,纪宁和他有几分熟悉,也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直接问道:“这些人怎么不直接送去拘留?”
一般这种嫖.客和站街女被抓到,都会被直接送去看管起来,没什么前科的,如果愿意交保释金,很快就能领走。
又不是抓捕现场,怎么都叫蹲在走廊墙角?
“嗨……”前头的小警员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被吵了一晚上发痛的太阳穴,说道,“我们也想都给送进去啊,但没组织卖.淫那么简单,事关人命,这一个一个,都得问话。”
纪宁眸中闪过惊奇的光泽,微微转头,对上了郁州同样的神色。
难不成……和皮兴国的死有关?!
“哎到了,柳警官和温警官已经在里面了,两位请进。”小警员将门打开,自己则转身退了出去。
纪宁心里有一些波澜,从前问询都是单人,还没有过被一同问话的经历呢,截然不同的开始,让他对事情的走向更加的迷惑且好奇了。
“小宁,郁先生,两位到了。”注意到开门声,柳警官将视线朝这个方向转移。
她下意识揉了揉额角,又捏了几下发酸的眼角,精致的眉眼间带着疲倦,往常习惯性描画细长的眉尾也来得及填补,空落落地撂在原地。
“小许,你和阿林去,接着把剩下的口供做了,一个都不能漏,问完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随着女人的声音响起,一边的小警员一脸严肃,直直地站起身。
他有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年纪很小,却很高,挺拔颀长的身躯穿着一身制服,对着身边的柳语敬了个礼,大步朝外走去。
温鸿雪也站了起来,送那个小警员出去时似乎叮嘱了几句。
应该也是被临时抓来的苦力,纪宁视线落在和自己擦身而过的男人身上,敏锐地察觉到温鸿雪吹得半干,却依旧有几分发潮的发丝。
或许不仅是洗澡,纪宁动了动鼻尖,一股深沉醇厚的香水味沿着沁入了嗅觉,什么人半夜还喷香水?
纪宁思维有些发散,不禁想,也许这位警官的美好夜晚,很不幸的被突如其来的命案彻底破坏了。
悠远清澈的茶韵前调,愈创木和豆蔻混合的木质中调,麝香琥珀的纯净的后调……温暖又清新,品味倒是很不错,尤其是在一群喷着劣质香水或香氛熏过的混杂气味经过后,这样清冽的气味无异于给灵魂洗涤。
这样想着,他也毫不掩饰地朝温鸿雪夸了出来。
一身警服的男人似乎没想到纪宁突然提起了这样的话题,原本温和的表情似乎怔了一瞬,随即很快地调整了过来,朝着纪宁颔首。
他笑的十分温柔,道:“是BVLGARI POUR HOMME。”
“小宁喜欢的话,之后送你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