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过一下, 两位的红烧肉。”
小姑娘手里托着方碟，酱香浓郁还伴随着些黄酒和诱人的糖渍甜香，亮晶晶、晃荡荡的一小块一小块赤棕色三层五花肉裹着浓油赤酱, 洒了几颗漂亮清新的青翠葱粒，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无比勾人。
“来, 两位的碗筷，放心, 我已经都给你们烫过了，”桌上啪嗒放了两个塑料碗，和别桌的黑色塑料筷不同, 小姑娘还给特意换了两双一次性筷子，笑着说，“有什么事情尽管叫我。”
“这位小哥, 你是郁哥的朋友吧, 以后欢迎常来啊，给你抹个零哦。”说着话，又像是个高速运转的小陀螺似的去收拾另一桌留下的残局了。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清脆, 像是海岛上上随风吹动的风铃, 叮铃铃如莺啼一般在纪宁耳边回响。
【你看看你！唉！】
【你还有从前大杀四方、六亲不认的样子吗！】
系统痛心疾首, 狠狠责备，一边悄咪咪背着人打开了直播, 准备在广大同胞中寻找同一战营的支持者。
纪宁不发一言, 默默抠手。
他从始至终垂着头, 像是淋了雨的小鹌鹑似的, 怯怯地埋首, 一心一意和面前的一次性桌布搏斗, 只将发旋露给旁人。
可怜的塑料薄膜已经被撕扯的破破烂烂, 一个个小洞垂挂着像是被树枝砸过的蜘蛛网，沿着变形扭曲的边缘可以清晰地看出，这心狠手辣的“歹人”正在遭受怎样同等的心理折磨。
“先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男人似乎没有意识到刚刚自己的一句话给对面的人造成了怎样石破天惊的动静，没有乘胜追击将人一击的溃不成军。
温水煮青蛙似的，开始了慢腾腾的怀柔政策。
又或者是在逐日的相处之中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知道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中，以不变应万变，才能让小笨兔子自己急的乱撞。
守株待兔。
郁州无师自通、醍醐灌顶，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对一个成语的认知和运用，能达到这样炉火纯青的地步。
塑料筷包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木筷迅速摩擦的轻响。
很快，一双被小心去掉倒刺的筷子被靠在了碟边，带着未干水渍的塑料碗被干净的卫生纸擦得干干净净，才重新放回了手边。
“哒。”
碗底敲在桌面，在纪宁的心底陡然带起一阵涟漪。
“啊，哦哦，好。”
他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句，声音细微的像是刚刚出生的小猫崽，轻的发飘，只能勉强听见几个有气无力的气音。
纪宁脑子里一片乱麻，一会儿是那个叫人面红耳赤的吻，一会儿又是男人低沉性感的声线，“媳妇儿”三个字打着转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就是摒弃不了。
他纤长的手指微勾，虚虚握住手边的木筷，莫名的突然开始拘谨，比在星级餐厅享用高档餐饮时都要更加注意用餐礼仪。
分明自己从前在这人面前，吃的唇边染酱汁的狼狈样子都能一笑了之，此刻却开始作了起来，连腕子都是虚虚搭在桌边，木筷尖克制有礼，只向着面前正对的那份酸菜鱼下手，寸毫不移。
再鲜香咸辣的滋味在经过十几次机械的咀嚼下，也只能味同嚼蜡。
“咳……”
对面的男人突然发出声压抑的低笑，从喉咙中挤出的声音带着独特的磁性，像是漂浮的柔软羽毛，在纪宁耳边轻轻挠了一下。
有什么好笑的？
纪宁咬着唇肉，心里满是不明白，一直低着的脑袋终于施舍一半抬起了几分，沿着微小的变动，暗戳戳的观察对面男人的表情。
让他食不下咽，可这人看起来心情却明显好极了，筷子搭在碗边却没有任何酱汁，显然是还没夹菜。
那刚刚的这么长时间……岂不是都在看自己？！
骤然间，纪宁突然发觉，自己的克制和拘谨瞬间变成上赶着送去的照妖镜，将自己那些隐秘而不发的小心思照了个清清楚楚。
他仍旧发着愣，对面的男人却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将胳膊搭在桌边，双腿交叠，一个舒缓而自然的姿势，又隐隐含着掌控全局的气势。
灯光清晰地勾勒出郁州清晰的下颌线，面容硬朗，高鼻深目带着几分侵略性，一双墨色的瞳孔如点漆，当它直勾勾望向你时，仿佛深不见底的幽潭，下一瞬就要将猎物彻底吞没。
“宁宁，你是想替我省钱？”
男人手抵在下巴，勾了下唇道：“放心，你吃多少，我都养得起。”
养得起……养得起……
三个字仿佛自带立体环绕音效，在纪宁耳边响个不停，他手腕一抖，筷子顺势就散在了桌面，其中一根咕噜噜滚了几圈，才撞上了碟子边缘，将将停了下来。
纪宁端起手边的一次性水杯，眸光随着潋滟的水面不断颤动，干燥的唇角急切地往凉白开里凑，仿佛低眉顺眼喝水就可以当做没听见，或听不懂对面人的明示。
【惊呆了老铁，这是什么表演】
【喔趣！】
【哦莫，一进来老婆就要被狗骗走了吗！！！激动搓手我要看全套.avi】
【你有什么办法应对他？你没有办法应对它！除非冲进屏幕直接给它阉啦！】
【哈哈哈彻底疯狂！阴暗)扭动）下水道凝视）】
【就这？就这？不是吧，你们吹得高岭之花就这样被轻松拿下了？不是我嫌弃，对面的档次也太low了吧】
【ID82929要我放出你二级残废的三寸丁辣眼照吗？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三头身的狗样！麻溜利索地圆润滚！】
【嘿嘿，支持换狗，我去领号码牌】
【人艰不拆，当初我进这个本白天夜里都不敢闭眼，生怕下一秒就嘎了，不是我酸，怎么这还整上炒菜了？是不是还要搞壶小酒恰】
【楼上+1】
话题逐渐偏向了剧情，系统电子眼光速扫了一行又一行，气的乱码。
除了黑子，压根没几个人鸟他，算起来，反而隐晦支持较好的更多，一群人嚷嚷着要看不能播的，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个家没我，迟早得散！】
有人约会晚餐，有人热闹看播，有人在直播间空瓶。
“尝尝看红烧肉，应该合你的胃口。”郁州动筷，给对面的人夹了一块软糯弹牙的红烧肉，瞬间打乱了纪宁乱糟糟的思路。
他下意识顺着面前人的指挥，抬起筷子，沿着边缘咬了一口，浓郁的酱香瞬间充斥口腔，带着丝丝黄酒的香气，总而言之，非常好吃。
纪宁眼睛亮了一下，将剩下的肉全塞进了嘴里，因为塞得太满说话有些吃力：“好吃……唔……”
空降的美味悄然打乱了原本有些暧.昧、僵持不前的凝滞氛围，纪宁欣然接受了被岔开的话题，半逃避地埋头到了面前的美食里。
望着面前人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的眸子，郁州不露痕迹弯了下唇，才捏起动过一次的筷子开始吃饭。
除了那些绿叶菜，郁州还添了几道荤菜和锅子，又在最后叫了一份酸辣汤，恼人的感情问题被暂时抛到脑后，两个人一心一意埋头吃饭，竟然将这些菜也吃的七七八八。
本来还想着省钱……现在，不破产就很好了吧……
纪宁望着桌上七八个只剩配餐的空盘，后知后觉，默默地开始冒出罪恶感。
不得不承认，这家炒菜馆子虽然从外面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厨师的手艺是实打实的非常不错，甚至比起一些星级大厨的手艺也不遑多让。
“唔……好涨……”
纪宁隔着布料，摸了摸自己圆溜溜的小肚子，撑得只能靠在椅背上休息。
郁州面不改色，将纪宁碗里剩下的米饭倒进了自己碗里，吃惯了苦头的他深知吃饱饭、不浪费的重要性，借着剩下的汤汁，囫囵个将剩下的菜饭全刨进了肚子。
“啪。”速度极快，郁州搁下碗后立刻抬手，“买单。”
小姑娘蹬蹬蹬跑了过来，手里捏着单子和计算器，弯下腰问：“郁哥，怎么样，今天的菜还合胃口吗？”
“嗯，彬哥的手艺一向都好。”郁州点了下头，随即又皱眉，十分耿直道，“晓琳，以前就跟你说过了，我和你爸是兄弟，你应该叫我叔叔才对。”
“你这样喊，辈分就乱了。”
嗒嗒按着计算器的小姑娘肉眼可见脸上一白，身形有些踉跄，眼圈也有些红，哑着声应了一声，报出了个算得上实惠的价格。
“一共137，给郁哥……郁叔抹个零，130就行。”小姑娘显然被打击到了，声音都在颤抖。
郁州却丝毫没察觉不对，从身上数出两张红票，递给身边的人。
小姑娘蔫巴巴地垂着头，丧气地接过票子回道：“郁……叔稍等，我去给您找零。”
恐怖如斯。
纪宁蹙着眉看了半天，对着男人一本正经的面孔研究了半天，才终于没忍住，犹豫着问道：“你是真没看出来，她……有点那什么你？”
郁州皱着眉：“那什么是什么？”
纪宁彻底无力了，深深地叹口气摊牌：“她，那个晓琳，她喜欢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纪宁有点崩溃，给自己的潜在情敌对象间接告白，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怪的操作！
“怎么可能，我是她叔叔！”郁州一句话将生路彻底堵死，后边捧着钱过来的小姑娘靠的更近了，“她几个月的时候我还给她换过尿布呢！”
“哇呜……”
后面的小姑娘听到这话，终于绷不住了，手里捏着的钱往郁州桌子上一撂，捂着脸哭着跑上后厨了，滚掉的硬币骨碌碌跑了老远，像是晓琳狼狈难过的背影。
“怎、怎么可能？！”纪宁眼睛瞪大，手指尖发颤，“她多大了，你才多大，你怎么可能给她换过……”
除非……
“你骗她！”他突然回神，面前的人没有否认。、
郁州没说话，也没有因为小姑娘的态度生气，捡起了角落的零钱，卷在了桌上的纸币里，道：“走吧。”
竟然真的这么狠心……哪个小姑娘能接受自己的暗恋对象给自己换过尿布啊，这简直比直接拒绝还要绝杀。
纪宁对男人的“心狠手辣”思忖了半天，突然想到吃饭的钱自己还没给，连忙叫住已经站起身的郁州：“等等，我把今天的吃饭钱给你。”
六十五的纸币，纪宁翻遍了全身终于凑了出来，还有几个不知道被埋在钱包角落多久，略显磕碜的五角钱。
郁州却一反常态，没拒绝，直接将钱收了起来。
他这样，纪宁倒一时间不适应了，有些奇怪地扭头问男人：“你这次……怎么不拒绝了？”
郁州一本正经地将手上的钱理好，沉声道：“左口袋进右口袋的事，没什么差别。”
“反正之后都归媳妇儿管。”说话时直勾勾盯着对面的纪宁，显然是意有所指。
周围都是人，不乏有人竖着耳朵听隐秘的私事，纪宁被这人大咧咧的话弄的又急又臊，连忙怼回去：“谁是你媳妇，谁要帮你管钱了！”
也许是语气有些急切，显得有些凶，周围人甚至以为两人要吵起来，纷纷观望。
纪宁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根本没有凶郁州的意思，刚犹豫着想要道歉。
刚抬眼，就见对面的男人挺拔的背影微微有些弯下，像是被大声唬的有些伤心了似的，沉默着望了纪宁许久，才哑声道：“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是我一厢情愿，骚扰你这么久。”
郁州声音艰涩，简直如风中的芦苇，身形踉跄，只是强撑着维持表面的尊严罢了。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又接二连三被严词拒绝，就是再憨厚老实的人也要面子的啊，更何况是个正值当年的男人，又是这样特殊的情况。
不留下心理阴影都是好的。
纪宁一个上头，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谁说不愿意了！”
郁州却仍然有些默然，半晌，道：“……你不用委屈自己，我知道自己哪里都配不上你，你不用可怜我。”
纪宁更急了，简直是热锅上的蚂蚁，自己傻乎乎走进了圈套还全然不知，只担心着自己用词太激烈，面前的男人心如死灰该怎么办。
“我刚刚还冒犯了你，亲了你，你讨厌我也是应该的。”
又添了一笔。
“谁说的，谁说的！”纪宁急的乱跳脚。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风凉道。
【啧，这还不简单，你凑上去啃他一口不就成了】
【这他还能不信？】
纪宁病急乱投医，双眸发亮，如获至宝。
一个小步冲了上去，红润的唇在男人脸颊侧印下一吻。
“好了，这样行了吧。”
纪宁咬着唇，双眸泛着水意，脸上红霞布满，微微垂眸，小声咕哝道。
不过几秒功夫，郁州脸上哪里还看得出半分沉默、失落，硬生生地将嘴角的笑意压了下去，才低沉应了声。
“嗯。”
系统手里的电子瓜子跌了一地，两手颤抖。
【绿茶！】
【绝对的高级绿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