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轰鸣的雷声响彻静得发沉的秋夜,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瑟缩一下,灵徽在睡梦中不舒服地翻了个身。
帐幕似是被风吹起,一阵萧瑟寒风拂过灵徽的面庞,带来丝丝凉意。
半睡半醒之间,灵徽似乎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帐幕外闪烁。
她瞬间清醒过来,顿觉毛骨悚然。
“是谁?”灵徽颤着声音,勉强问道。手中不觉紧紧抓住了被褥,只觉这寒意渗骨。
脚步声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音愈发靠近,灵徽愈发紧张,她屏住呼吸,却在雷声的间隙中,听见了泠若寒泉又无比熟悉的声音。
“灵徽,是我。”
一瞬间,灵徽心中似是涌上了万千种情绪,酝酿在心头不断发热。
“谢瑄。”这声呼唤一出口,灵徽惊觉她竟然是哽咽着含着哭声说出来的。
从昨日到方才,她没有因为这些如刀似剑,戳得人鲜血直流的流言蜚语而掉过半滴眼泪。
可是此刻,她却因为听见了谢瑄低低的一声呼唤,而倍感委屈,甚至热泪盈眶。
他本该明日晚间才回到京城的。
此时却出现在她的寝殿之中。
不辞辛劳,夤夜披风戴露赶回,所为何人,灵徽不做他想。
“是我。”谢瑄稳稳而立,目光凝视着她的帐帘。
他并非君子,更不是圣人。日夜所思念的人,与他不过一幕之隔,谢瑄毫不犹豫地掀开帐帘。
忽而一道极为明亮的闪电劈亮夜空,照得内室亮如白日。
灵徽拥被而坐,借着这光亮,与谢瑄四目相对,看清了他脸上肃杀的表情。
如冰似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紧绷的线条无比分明,勾勒出他犀利的下颌角。
这样严肃的表情,却在看清灵徽的一瞬间,蓦地柔和了下来。
他的冰冷,为我而融化。
想到此处,灵徽心头一阵悸动,她再也忍不住,索性猛然起身,推开碍事的锦被,一头扑入谢瑄温热的怀抱之中。
此时此刻,她不想再顾忌什么闺训礼教,她只知道谢瑄的怀抱,让她很安心,很温暖。
谢瑄的手臂紧紧贴住灵徽的腰肢,一手从后抚住她丝滑而繁茂的鸦发,慢慢地、轻轻地让手掌滑过发丝,给她无声的安抚。
“我都知道了,不怕,我回来了。”谢瑄的声音,再也没有了慑人的冷漠,反而变得和煦如春风一般沁人心脾。
呢喃低语的温柔,连夜色也要为之沉醉。
灵徽就这样,静静倚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咚、咚、咚”的心跳声,她感觉自己终于从那个无渊悬崖中落地,有了踏实的感觉。
她直起身子,再度有了说话的的力气。虽然在夜色之中,但她清浅的笑容依然能清晰地落入谢瑄眼中。
谢瑄听见她说:“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旁,给了我无限的力量。
谢瑄听懂了,明白了,他勾唇无声一笑,眼中阴霾随着灵徽这句话,终于淡了些许。
灵徽伏在他怀中,自然看不见这个笑容。她继续说道:“你回来了,我就不是一个人了。此事的真相,我一定要查清楚。”
语气坚定果决,再也没有半点泪意哭腔。
“好。”谢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的话语,他的薄唇贴在灵徽耳边,如呼吸一般轻轻说道:“孤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你的人。”
谁知,灵徽摇了摇头。
谢瑄感受到怀中的动静,便屏声听她下文。
“这是一个阴谋,我一定要查出是谁在暗中指使。可是,我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做。”灵徽直抒胸臆,没有半分忸怩。
她解释道:“我不想永远躲在你身后,做一朵经不起风雨的菟丝花。这次,他们伤害了姐姐,焉知会不会有下次。就算为了姐姐还有……你,我也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为了他么,谢瑄抚着她秀发的手微微顿住。
虽然早已知道她坚韧,不同寻常女子,但谢瑄依然在这一刻,为她话语中透露出的风采而着迷。
他轻柔地吻了吻灵徽的额头,再度低声开口道:“孤知道,你尽管放手去查。孤,自会做该做的事。”
最后一句话,如暗夜中的刀锋,低调隐晦,又危险十足。
说罢,二人便陷入静默。没有半丝绮丽靡艳的拥抱,却格外动人。
良久,灵徽的声音闷闷传来:“你提前回来,会被人察觉不对劲吗?”
谢瑄的笑意震动胸腔,他的声音终于慵懒下来,磁性又动听:“灵徽,此刻你才担心这些,是不是有些晚了?”
“啊?”灵徽懵懂抬首,可是隔着黑夜,她看不清谢瑄的面孔 ,不免失措。
“那你快回去吧。”她推了推他,示意道。
“小没良心的,孤是为了谁才风餐露宿,夤夜赶路?你倒好,抱也抱了,摸也摸了,眼下毫不留情就要赶走孤,嗯?”谢瑄故作严肃,捏了捏灵徽的鼻尖。
“唔——”灵徽挣脱开谢瑄的手指,想到实情确实如此,不免带着三分歉意和不好意思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嘛……”
声音既清脆又甜美,虽则是嘟嘟囔囔说出口的,却叫人心软。
谢瑄便毫不客气地印上了她的唇瓣,黑夜中看不清面庞,唯有气息彼此交缠。
闻着那股清冽干净的雪松味,灵徽僵硬了一瞬的身体柔软下来,她乖巧地倚在谢瑄肩头,任君爱怜。
许久,谢瑄才抚着灵徽长发,微微喘着气离开她。
听到谢瑄喘粗气的声音,灵徽的脸颊微热。
她再次推一推他:“真的该走了。”
“嗯。”
谢瑄低低应道,而后才放开她,深深看了她一眼,掀起帐帘离去。
早朝之时,众人看见突然出现在此的谢瑄,都不由大吃一惊。
“殿下,津口港开埠诸事才尘埃落定,你便急赶着回来为陛下分忧解劳,当真是一片赤子之心忧国忧民,令本官敬佩不已啊!”付相捻着胡须,满面欣慰地称赞道。
听出他话中的试探之意,谢琢岿然不动,面含浅笑看向谢瑄。
龙禁卫中的消息终究被宋权守得极严,谢琢也是今早才得知谢瑄竟然丑时过后还匆匆赶回京城。
这可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谢瑄其人,历来都是运筹帷幄间,决胜千里外的角色,极少有什么能这般牵动他的情绪和行动。
听见付相出言试探,谢琢便沉下心来听谢瑄如何作答。
“付相过誉了,孤身为太子,肩负重任,理应如此,不值得付相的大肆褒奖。”谢瑄一片淡然,不以物喜的模样,真有几分名士的出脱潇洒。
闻言,众人也都不住口地称赞起来。
唯独谢瑄似是不经意般抬眼,与谢琢对视一眼,对上后者探究的眼神,他轻轻扬眉一笑,看起来温雅矜持,和煦可亲,十足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早朝之上,却有官员提出为太子择太子妃一事。
谢瑄听声便知是付照一党的拥趸,他眉眼不动,正如当日在广和宫的夜宴之上那般平静。
“陛下,太子殿下命格贵重,未来太子妃与太子是夫妻一体,其人选的八字便至关重要。”此人滔滔不绝,终于说到了点子上。
闻言,谢瑄清冷的神色终于动容,他似笑似叹了一声。
大殿之上,顿时寂静下来,连宣明帝也看向了太子。
这几日,关于陈灵徽命格一事,也确实令宣明帝的内心生出了几分犹豫。
他最初的想法,便是将妙徵的亲妹妹许配给太子,做不成正妃,侧妃也是好的。
这是他能想出的,对妙徵最好的保护之策。
可是太子终究是他的亲儿子,是未来的天子。
若是那陈灵徽当真这般八字煞人,宣明帝也是万万不肯的。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儿子,谢瑄是他最大的指望,他决不允许谢家的江山出半点纰漏。
是以,宣明帝本已拟定的圣旨,迟迟拿不出手。
一边是他最爱的女人,一边是寄予厚望的儿子和江山,孰轻孰重,他心中自有衡量。
此时见谢瑄有所反应,宣明帝不由格外关注。
“父皇,儿臣以为,子不语怪力乱神。”谢瑄掷地有声。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甚至平淡如水,却句句入人心:“若是堂堂天子,受制于命格之说,行动间便会失了方寸,更难以做一个臣民爱戴的明君。唯有直面一切魑魅魍魉,一力降十会,才是顶天立地之人。是以,儿臣根本不信什么八字命格之说。”
“好,瑄儿好志气!不愧是朕的太子,这番话说到朕的心坎里了!”宣明帝闻言,只觉如释重负,不由高声赞道。
谢瑄的目光却投落在大殿之内,一双凤眸隐含嘲讽,眉峰锐利,他玩味道:“定有无方能判是非,还望安大人谨记。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政事,倒把重心放在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上,未免辜负了父皇的信任,岂非是禄蠹?”
此话一出,那提出命格之说的安大人便一阵瑟瑟发抖,跪倒在地,不敢多话。
宣明帝亦是甚为不悦地瞥了一眼此人,一通斥责后便揭过了此事不再提。
付相暗暗看了一眼金殿之上,立于皇帝身旁的谢瑄,似有所悟。
他不愿意出手打击懿贵妃,是因为觉得此人无关紧要。
可是女儿和妹妹偏偏要盯住陈氏姐妹不放,布了此局,付照也无可无不可。他索性就出手相助一程。
事情都做了九十九步,安大人便是付照安排的最后一步。
务必要令皇帝心存疑虑,才能达成这一番周折的最终目的——不让他册封陈灵徽为太子妃。
即便付容嘉无缘太子妃之位,也不能是除了付党之外的闺阁千金。
如果有可能,付照并不想彻底背弃谢瑄,与谢琢合作。
谢瑄看似八风不动,可付照只觉他静水流深,深不可测。在没有摸清楚他的底牌之前,轻举妄动是最愚蠢的行为。
可是今日,谢瑄头一次对册封太子妃一事发表了看法。
这让最善于捕捉细枝末节,老奸巨猾的付照,揣摩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这世上竟然有能让谢瑄为之动容的人。
陈灵徽,付照在心头仔细地记下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