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中有老农卖粮的消息,不消一日,便传得满城人皆知。
那队伍排得,是一茬又一茬。
众人只有售罄无奈而归的份,没有觉做了白工的气。
眼下什么光景,恁便宜的粮食,有人愿意卖,就是在活人性命,哪敢要求再多。
今儿买不到,明儿再去便是。
左右人都说了,庄里粮食充足,少说几万斤。
再加上搞啥限量购买,要拿户籍按人头算,多了还不卖。
明摆着不是钻钱眼那种,大伙儿自是对其更宽待些。
每回排队都极有秩序,谁要敢乱来,才是要叫万人指责。
就有那存心捣乱者,混在人群中大骂:
“这卖的也忒贵了吧,我可听说过,那玩意儿亩产快万斤,一斤十八文,岂不是一亩要挣上百两!”
“就是,到底不能当正经饭吃,哪能跟米面相提并论,我看卖个两文都嫌多!”
“嘿,要么忽然冒出来,以前也没在集市见过,可不就趁机赚笔黑心钱!”
夸大其词泼脏水,恶意煽动人群,那是他们拿手好戏。
这回也没例外,照样是老一套。
原以为又是动动嘴皮子的活儿,没想竟好像失了策。
几人是从兴奋到尴尬,说得口干舌燥,竟无一外人帮腔,全是副看戏的表情。
等他们黑脸闭了嘴,放才有个汉子冷笑起。
“行咯,既然如此瞧不上,也别站着茅坑不拉屎,赶紧把位子挪开,后面想买的人多着哩。”
“这位大哥说得在理,又嫌贵来又嫌难吃,干嘛还非要排着队儿,这不是耽误咱嘛!”
“怪不得我排了两天没买着,感情是有你们这帮搅屎棍在!爱买不买,不买快离开!”
一老太拿起拐杖,便要往人身上砸。
“嘿,你个老太婆……”
那人挡了下,刚瞪起眼要骂,身前忽得多出俩壮汉,被衣袖包裹的手臂,怕是能有他两个粗。
这还蹦跶个啥啊,别被人一把掌拍地上吧。
他顿时缩缩脖子,连句场面话不敢留,跑了。
另外俩人相互看看,哪还敢再说,悄没声息地也跟着遁走。
以往是他们煽动旁人,如今被针对回,才知什么是群众的力量。
有人呸了声:“真能拿咱当傻子。”
粮食贵不贵,值不值,他们这些底层百姓,最清楚不过。
十八文一斤,确实比之以往要贵些,但属于吃得起,吃得饱,吃不穷那种。
可若换成八十文,那是会要了一家人的命!
要真有那种,宁愿买八十,不愿买十八的人,想都不用想,只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
赵家铺子传出破碎声,像是有人摔了什么物件。
路过的行人朝里望望,很快收回目光,眼里全是不屑与嘲笑。
让你丫卖天价粮,如今连半个客人都没,活该!
后院里。
赵掌柜实在没忍住,连摔好几个杯子。
然而看着一地碎片,又止不住心疼,只能把怒气发到伙计身上。
“你们都吃干饭的嘛!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看也别领工钱了!”
伙计很委屈:“也不知咋回事,招儿怎么就不灵咯,咱可全照掌柜吩咐去做。”
“一帮废物!连些愚民都应付不了,我看你比他们还蠢!”
赵掌柜骂完伙计,又骂起百姓,嘴脸极其丑恶。
“掌柜的您先别气,咱虽没办好这事儿,但有别的招啊。您想想,那啥玉米红薯,都是打哪儿来的?”
“打哪儿来?”赵掌柜心里一动,好像明白点啥。
“打宋家来呀!甭管是哪个庄子,起初不都是宋家给的嘛,这么说也没毛病吧?”
“你的意思是……?”
“恁多粮食,好几万斤,怕是得有十几亩吧,当初合伙种田,一户才分多少许,这范围可就小多了。”
“如此说来,莫非……呵呵,你倒是难得聪明回。”
赵掌柜瞬间转怒为喜。
宋家,又是该死的宋家,正愁没由头,这回可是他们自己上赶着作死!
“接下来该怎么做,都明白吧?”
“明白明白,老一套嘛!既想贪便宜,又想保性命,咱倒看看这些愚民,这回要怎选择!”
黄昏时分。
有一波人行动起。
散步谣言嘛,哪儿人多往哪凑。
此时正值茶余饭后,闲人最多时。
自夜市街关闭后,他们便少了许多乐趣。
也就在家附近溜达溜达,谁也不敢跑太远。
这聊天嘛,又都是街坊邻里间,说起话来都比较随意。
也不知是谁提起集市老农来历,七扯八扯,竟扯出个宋家来。
“啥庄子能有恁多新粮种,怎么看都只有宋……咳,可能嘛。”
“我不是说嫌粮食贵啊,该吃总得吃。就觉得看不过眼,装得副大善人样儿,啥把赏银花灾民身上,还不是趁机发咱的财!”
“这话我只跟你们说,可别往外传!宋家之前去城外施粥,给的可是红薯粥,那带去的伙计不得……反正我是不敢再吃。”
说半句留半句,给人以遐想空间,才是最高招。
大伙儿听了,心里不由生闷,可也没当场就怀疑起啥。
说到底,宋家跟卫府可不同。
一来,其口碑一直很好,打从搬来通州就没少做善事。
二来嘛,他们真挺喜欢美食街的。
不光好吃,还好玩,夜市早成通州一景,不知给人带来多少欢愉。
这看待的目光不同,立场自然也不同。
就有人狐疑起:“大姐你瞧着眼生啊,不是咱这片儿的吧,家住哪里啊?”
“哎呦,我就住河对面,这不吃撑了出来溜达嘛,随便瞎白话,你们要不信,只当我没提过!”
说罢,妇人满脸不高兴,跟受了啥屈辱般,气冲冲走了。
她自以为装得挺好,却不知,河对面是住宅没错,可先前出过疫病患者!
眼下那片儿已被衙门封锁,勒令居民没事不允许出门,自有人帮忙买粮送粮度日。
大伙儿不作声,实则是在琢磨着,要怎么给人逮住,赶紧再关回去!
“你们做啥子!”妇人被紧紧按住手臂,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嚷起非礼。
“给她抓紧咯!我呸,还有脸骂别人,我看就你是害人精!知府大人三令五申,不准出门,你啷个有胆子乱逛,害得咱也得回去关禁闭!”
大伙儿骂骂咧咧,把人往河对岸送去,正巧遇上一队衙役,当即把实情告知。
妇人这会儿才听明白,更是脸色煞白,哆嗦着:
“不,不,不是,哎呦!我不是住那儿的!我刚随口乱说的!大人啊,您可不能信这帮刁民的话!”
衙役瞥眼人,哼道:“每个乱跑出来的人,都这幅说辞,你要真不愿报出家门,咱只能给送去集中营。”
“嘶,大人啊,我真不是,我家在城外五合庄,您去一问便知,大人,大人,您就放了我吧……”
“城里乱成啥样哩,就每日送吃喝都不够人手,哪有空管你恁许多,要真弄错了,也只能怪你乱说话。”
衙役挥挥手,让俩人把妇人给拖走。
知府大人得了一册子,听说是谁献的防疫法,没少给他们找活儿做啊。
心里抱怨归抱怨,到底一家老小都住城里,谁真想看疫病四传,使起力来都格外卖劲。
一路哭嚎声,仿若一场闹剧。
只能说,这次的谣言,传得不大成功。
赵家铺子又响起摔杯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