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三里处。
昔日的灾民聚集地,如今是戒备森严,大批士兵在四周把守。
先前的工棚早已拆尽,幸有府衙接手,临时设立些简易营帐,才不至于叫人无处栖身。
当然,只有病患有这待遇,那些身体健康者,则远远被隔于另一头,生怕有谁再被沾染到。
马车行至此处时,宋绵竹从车厢里钻出,坐到了车辕上。
刚要上前阻拦的士兵,一见到是她,立刻停了脚步,露出个和善笑脸。
宋绵竹同样是微笑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无人出声,马车便被顺利放行。
“姑娘往那边去,可千万别跑过界。”
每回只要见她来,士兵都免不了再三叮嘱。
哪怕知其耳朵要听出茧子,也止不住发自内心的关切。
这年头,好人难得。
“放心吧大哥,我你还不知道嘛,肯定不乱跑。”
宋绵竹笑着谢过,从没有觉得不耐烦过。
这临时救治所,分为好几块区域。
最靠近林子里边,单独圈起来一块,住的全是病患,乃此地守备最严处。
每日由人把饭菜汤药送到门口,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无论病的轻重,只能靠他们相互扶持。
古代条件有限,要想不被传染,唯有少接触一条。
府衙也没办法,总不能为了救人,反倒搭进去更多人命,没将其放任不管,已经是难得。
左边了,住的则是未曾感染疫病的灾民。
虽然眼下没犯病症,可到底有没有被感染上,谁也不好说,自然不能让其乱跑。
中间划出来一块,单独起了营帐,用于做饭食,煮汤药之地。
此时,外面便站着几个大夫,吵得脸红脖子粗。
这个说该怎么治才是,那个说你屁用没有。
旁边再吆喝个,尔等医术学到狗肚子!
小徒弟们则跑来跑去,一会儿帮拿医书,一会儿听吩咐去煮汤药。
忙得是两腿直打软。
宋家的马车随意停到空地上,俩人正好打从旁边过。
小姑娘看得津津有味,还跟她三哥小声嘀咕:
“这有文化的老头吵起架,跟咱村里也没啥两样嘛。你听听,咦惹,比我奶还会骂人。”
宋青川抽抽嘴角:“咱奶性子好,可不咋骂人。”
“也对,她都直接上手。”
宋绵竹鄙视看他眼,这隔了十万八千里,咋还不要脸拍起马屁,奶又听不到。
俩人一路说着话,往最西边角落走去。
那里同样单独隔出来一块,设立有几个营帐,只是位置显得比较偏僻。
路上遇到的士兵,大都会朝其露出笑脸,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
偶有小徒弟瞧见他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口气闷头跑了。
宋绵竹一进到营帐里,便扯开了嗓子:
“你俩躲这儿干啥坏事哩,咋就一点儿不合群,自己又不带个徒弟,让人小徒弟两头跑。”
不算大的地方,铺了张毯子,上面躺着位昏迷不醒的病患。
而旁边,则是她的两位老熟人。
姜大夫正给人把脉,微闭眼眸思索,听见这声音,猛地睁开,不高兴道:
“你怎得又来了,出去出去!这地方是你该来的嘛!万一再染上病!”
“您都能特地赶至此处,我咋还就来不得了。”
宋绵竹举举手里食盒,话音刚落,旁边跟蹿过来个大耗子似的。
“难为丫头有心,老姜你就甭再说道哩,再要絮絮叨叨,咱俩也住不到一块儿。”
老道士急不可耐去掀盖子,却见姜大夫瞪眼盯住自己,只好悻悻把人领出去。
“我就说你命好,福气压得住,肯定不会染上病,老头还非不信,这不是怀疑我水平嘛!”
出去以后,老头直接找地一蹲,掀开盖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您这说得玄里八乎,也就我爷奶深信不疑,可别指望蒙别人啦。哎,我说,给姜大夫留点儿!”
宋绵竹同样蹲下身,笑嘻嘻用手捧住小脸。
心里明白,自己有系统加持,估摸是真出不了事儿,所以方才没让三哥进去,而是在外等待。
只是她习惯了跟老头唱反调。
就不能顺着他,不然又得高兴多吃几碗。
数日前,俩人抵达通州,一路寻地址找到宋宅。
乍见到时,她是极为惊讶的。
老道士跟姜大夫这个组合,倒不是多令人意外。
自打那回帮二哥治病相识,俩老头私下估计没少交流。
她写信回去,打得便是这主意。
教徒弟嘛,哪有教现成的大夫来得快。
谁知老道士居然亲至,这才是最叫人意外的事。
虽然在信里耍了无赖,可她明白,老道士对后山有着股执念,压根没想到真能把人唬来。
这些日子,她私下里没少打听,问其是咋想通的。
然而老头忒贼,永远是一句:“要找的东西找见了,守不守着,便无妨大碍。”
至于究竟是啥东西。
唔,该知道的时候自会知道,未到时候,说了也没用。
反正就是车轱辘话呗。
气得小姑娘最近没少跟他拌嘴。
“你可以怀疑贫道的医术,不能怀疑我的专……专业水平!”
老道士不高兴了。
算卦占卜才是他老本行嘛。
当即连扒两大口饭!
要不是宋绵竹抢来一碗,等姜大夫出来时,可就真啥也捞不着。
“行行,您老年纪大,您说了算。这疫病研究出个啥没有啊,我瞧那边吵翻天,你们这倒还挺清闲。”
府衙对此事极为重视,本身已寻了些名医,俩老头是被宋家后塞来。
也就看在其赠粮施药的份上,其实并没多重视。
“别提了,一个个没啥本事,脾气不小。各有各主意,开的药都相冲,别说治好人,我看不喝死几个都算命大。”
老道士提起这事,脸上不满又增三分,从食盒里拿起个玉米,咔咔咔一顿啃。
“我跟道长喜静,听不得吵闹,索性搬远点,至多一个病患,若能救得了,自然能救全部。”
这时,苏大夫终于走出营帐,头一件事,便是搬起酒坛净手。
如今在营地里,酒是用来消毒,而非喝。
“您要再不出来,我可护不住食了啊。”宋绵竹赶忙把碗递过去。
姜大夫没客气,这些日子以来,小姑娘几乎每日都来。
别说,营中饭菜真没她家香。
见其双手接过碗,一掀衣袍,很没仪态蹲下,就着辣酱吃红了嘴唇。
宋绵竹突然忍不住笑了。
太接地气了。
谁能想到,堂堂御医世家传人,竟留于一偏隅之地。
没错,此“姜”便是京中姜太医的姜,也就是姜云景的族叔公。
至于他为何跑到永宁,宋绵竹没多问。
总归各有各的际遇,相逢何必曾相识,追究太多反倒不美。
等俩人吃完后,她把碗筷一收,方才继续说道:
“眼看着城里渐乱,疫病要再止不住,怕不光饿死几个,更要滋养出大害虫来。
二老研究恁些日子,到底有没有点儿眉目啊,若是不行,咱不如请外援吧?”
这下俩老头都不高兴了。
“请援助?从哪请援助,京城里那些老不死吗,本事不大,官威挺大,就怕丫头你请不来。”
宋绵竹听傻了眼,没想到姜大夫也会说脏话。
就还,挺带感的。
看来他跟老道士一样,都对那些京医没啥好感。
“就是,要能靠他们,母猪都能上树,想当年我带着一群铃医……”
“好汉不提当年勇,您老就说,能不能给解决吧!”
老道士话被打断,跟卡了壳般,想了想,脸色讪讪道:
“解决是肯定能解决,就是吧,还需要些时日。此次疫病,啧,有些古怪,跟我以往见过案例,看着像又不大像,怪哉怪哉。”
他连说三个怪字,旁边姜大夫亦是点头,大为同意。
“我给你们找来那些医书案例,就没能用得上的?”
宋绵竹听得头疼,她又没学过医,只知瘟疫传播的危害,却不知其中关节。
这就造成了一项难题。
没法跟百科系统抄答案呀。
虽然找了不少相似的病例,但听俩人话里意思,像又不像,别是啥未知病种?
“哎,怎么没用嘛,给了咱不少灵感,如今也有那么些眉目,虽没法儿根治,但左右能吊着人命。”
老道士安慰完,立马暴露出目的。
“当然,丫头若能每日多送些吃食来,想来咱会更有思绪,不日便能找到救命之策。”
宋绵竹:……行叭!
莫名有种被敲竹杠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