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里的女子,乌黑发丝梳成单螺鬓,只简单点缀一根银簪,相貌清丽脱俗,一言一笑间尽显温婉。
对方应是已成过亲,可就是这副熟悉的打扮,配上那七分相似的面庞,让舒威产生了种恍惚感。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仿佛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从过去中缓缓走到眼前。
可仔细算算,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当年的小妇人,便是活过来,也不该是这般年轻。
“方才跟在宋家姑娘身旁的女子,也是宋家的人吗?”
“哦,那是她两位嫂嫂,左边那位是阮氏,承恩便是她的孩子,右边那位是夏氏,做得一手好菜呀。”
“我瞧那阮氏不过二十来岁,怎么会有七岁大的孩子?”
“这,我也是后来听闻,阮氏乃是承恩继母……舒兄今日怎还关心起旁人家事?”
“没什么,随口一问,文兄莫怪。”
舒威极力克制住心中慌乱,凭着多年养气功夫,表面尚能不露分毫,只有掩在袖中的双手,仍是止不住的颤抖。
颜承文未发现他的异样,既然提到宋家,不免想到一事,沉吟道:“舒兄,莫要怪我多言,你家那亲戚,这次确实有些过了。”
往日的小打小闹,可以不当回事,这次竟涉及到人命官司,若非宋家孩子机灵,岂不是要深陷牢狱之灾。
宋家尚且能自保,那不如他们的小门户,又该如何?
凡事得要有个底线,卫府之所以能一直被忍让,全因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以往甭管是抢铺子,还是商业倾轧,起码表面上双方过得去,谈到最后总归是个你情我愿。
可这回的下作手段,属实惊讶到不少人。
如今通州城内,好些世家都在等,一等看卫府笑话,二等知府大人对此事的态度。
他们倒要看看,卫府背后究竟有没有人撑腰,才好决定以后该如何相处。
“文兄所言我心中有数,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吗,此事定会依律处置。”舒威轻声叹息,想到心中那个猜测,便忍不住呢喃,“我那表侄女,若知自己害了什么人,或许会很后悔……”
颜承文以为他是指自己侄女,安慰道:“雪晴那孩子我了解,除了吃就没在意过旁的事,宋家丫头也是个好脾气,只要他们道个歉,以后收敛些,这事儿便算过去。”
舒威知他误会自己意思,却也不解释,慎重点头,忽而拱手告辞:“衙门尚有公务待处理,今日便不多叨扰,改日再叙。”
颜承文怔住:“怎得走的这么急?方才不是要问粮食吗?”
垂花门处人影消失,舒威收回目光,“这事不急,我刚想起件要事,更急。”
颜承文见他面色凝重,似真有重要事,便没有再坚持,把人送到门口。
他盯着离去的背影,微微收敛住脸上的笑意。
舒兄身处高位多年,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琢磨不透其心思。
可自己与他相识过十载,又怎会什么都瞧不出来。
只是他想不明白,阮氏跟舒家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离开颜府后,舒威坐在马车内,始终闭目沉思。
他也在思索同样的问题,阮娴跟那人为何如此相似?
除非…某个地方出了大问题。
在无人能窥探的车厢内,舒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搁在膝上的双手,连带着全身都开始颤抖。
这个念头太可怕,足以摧毁他一直以来的坚持。
马车驶进府衙,舒威快步走入书房,取出京中传来的书信。
他几乎逐字逐句反复研读,细细揣摩其中深意。
月前,朝廷下令剿匪,同时一道暗令传来,让他张榜招文,特地点名要等一谋士。
这一招,便招来了宋青河。
舒威初时不解其意,复又多拖延些时日,想看看还能不能等到旁人,同时暗查其背景。
从表面上来看,宋青河确实身家清白,不过是一寒门子弟。
唯一值得人关注的,便是“山河居士”之名,根据调查来看,此化名传自于宋家,大抵便是宋青河本人。
近来在京中,“李娘子”及“西游记”二书,流传颇为广泛,深得一些权贵喜爱。
尤其是那“李娘子传奇”,据说竟传入宫中,曾得到过皇后娘娘的赞赏。
舒威原本猜测,乃是宋家借此名气,跟京中某些人搭上关系,才有了剿匪这么一出。
后来接连收到邸报,得知剿匪之事无比顺利,他更是确信了此想法。
宋青河去年七月,曾于威牙山脉受过重伤,差点就此断送仕途,如今假借他人手报仇雪恨,好像也说得过去。
除此之外,还能顺势扬其文名,对其人以后踏上官路,大有裨益。
于情于理,这对通州府来说,并不是件坏事,舒威不过是顺势而为之。
可如今再看,却好似瞬间推翻自己的猜疑,衍生出一条他从未想象过来的可能。
烛光闪烁的书房中,舒威捧着信纸静坐良久,直到夜深时,方才有一连串的命令,悄无声息传递下去。
隔日,衙门大肆行动,没多久,杀夫案便迅速结案,且罪证确凿,花衣婆娘供认不讳。
卫府虽非主谋,却无端掺杂其中,牵连进去的手下们,无一例外得到重罚,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
十日后,府衙张贴告示,公布剿匪成果,同时点出众人功劳,尤以宋青河为最。
全城百姓陷入欢呼中,心中甚为感念宋家,花溪街人流再次迎上顶峰,宋游记生意好的让人眼红。
而与此同时,宋家忽然迎来意外惊喜,直接把众人给砸懵了。
这天,日头还早,大伙儿还没出工。
俩妯娌在屋内做衣服,其余人全围在内院,特地支开了杨叔仨人。
院里,摆放着一木头箱子,掩盖严实,并不能看出里面是啥。
宋绵竹蹲在旁边,久久不能回神,“那啥匪首的赏金,足足一千两,真全给咱家了?”
“来送东西的衙役,确是这么说得。”方才是宋青川开的门,人把东西放下,留了句话便走。
他喊都喊不急,哪像是来送银子,倒像是完成任务似的。
宋青河轻轻打开箱子,入目便是一锭锭雪花白银。
这可比铺里收的散钱要令人震撼的多。
明明是件好事,他脸上却无半分喜色,目光深沉:
“宝库有失,曹经承不可能看不出,我原以为大家拿些好处,无非是心照不宣,这赏银不会有咱家份,如今竟然……”
“竟然全给了咱家,”宋绵竹顺嘴接道,她小手托着下巴,显得有点烦恼,“这事儿,我要看不明白了。”
官府是否得三皇子命令?剿匪是否为毁灭证据?
若是,为何要如此厚道咱家,难不成想要花钱买安稳?
那真是脑子被驴踢了吧!找麻烦是你,讨好也是你!
这该查的线索还没查出,怎得又多一谜题,那暗中帮忙扫清障碍的军队,究竟又出于何人授意。
众人心头揣揣不安,有时候看似得利,事实却可能并非如此。
银子多了,也烧手。
苏老爹随手拿起一锭银子,像是爱不释手把玩,“最近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有意思。”
宋绵竹没接茬,扶着腰站起来,默默在心里吐槽。
可不有意思吗,跟玩密室逃脱似的,一个坑接一个,她二百五的智商都要玩不脱啦。
苏老爹却是又道:“你们还记得郁香兰吗?”
“想忘都忘不了。”宋绵竹立马看向二哥,那可是差点破坏哥嫂感情的白莲啊。
宋青河面不改色,走到苏姜身旁,竟帮人倒了杯西瓜汁,“外面晒,多喝水。”
“咦惹。”宋绵竹迅速收回目光,措不及防又吃狗粮,能不能好好说正事。
苏老爹也是撇撇嘴,显然被腻到了,直接大步过去把杯子夺过,一股脑儿倒进自己嘴中。
小姑娘实在很想给他鼓掌,但是在二嫂杀人的目光中,怂了。
苏姜没好气道:“喝完了,你倒是往下继续说。”
苏老爹往旁边凳上一坐,“上回我不是提前离开客栈?就是去逮这人。”
“你在何处遇上她?”宋绵竹没有多少意外,自从得知郁香兰被移交通州衙门,她便有种直觉,这人啊,怕是还得继续作妖。
苏姜却是摇摇头,“不对,你怎会认识她?”
郁香兰被关进衙门时,苏老爹可还没回永宁县,俩人连面都没见过,怕是真遇上了也认不出。
苏老爹笑得得意,“我是不认识人,可跑得了人跑不了庙。”
宋青河微眯眼眸,“郁氏医馆?不可能,我自打进城便去寻过,那里已是人去楼空。”
“人家编个理由好诓你,你自然是找不到,可别忘了,永宁县有间怀恩堂,而通州城内,刚巧也有一间同名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