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荒当前,天子震怒,凡事一切从简。
舒威此次前来只为贺寿,并没有身着官服,与人闲谈间亦不曾表露身份。
因而除了熟人外,并无人知晓,当地知府竟也到场。
宋游记与卫府的恩怨,因坊间兴起的赌约,本就闹得是满城风雨。
等到杀父案一出,更是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舒威身为本地最大的父母官,这件事他理应早有耳闻。
可好巧不巧的是,宋家刚搬来时,他忙于安排剿匪事务,并无心留意其他。
而府衙中人,知卫府与顶头上司关系,自然也不会主动告密。
等到剿匪队伍启程后,舒威同样也因事而赴京,这里面有公有私,一去耽误不少时日。
若不是水灾事传入京中,天子下令各地妥善处置,舒威同时收到剿匪邸报,还真不定什么时候能回到通州。
这昨儿刚一到地方,乱七八糟的消息便搅得人头疼,今日本欲借着老师寿宴放松下,没想竟遇到当事者。
舒威不动声色看眼宋青河,目光中并无怒气,除了几分欣赏外,还有一丝丝好奇兼疑惑。
卫家大夫人虽为自己表姐,可他非帮亲不帮理之人,双方间那点小事儿,压根没放在心上。
唯有“宋青河”这名,他实在是过于熟悉啊。
不光是剿匪邸报上的称赞,亦是曾在京中听人提起过。
此时,小厮在外犹豫良久,终是小心翼翼走进去,悄悄朝颜承文弯腰示意。
“可有何事?”
“回老爷,表小姐询问,是否开席。”
颜承文听了小厮的转达,不由看向颜老爷子。
对方正好也看过来,见俩人窃窃私语,奇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就是,厨娘已备好菜肴,询问何时开席……据说有道菜不能放太久。”颜承文含糊回答,竟偷朝老爷子眨眼睛。
颜老爷子立刻会意,自家厨娘啥手艺还不知道嘛,做来做去就那些,有啥菜是不能久放的,明摆着是宋家丫头带来的嘛。
他一下站起身,仍然拉着承恩,忙不迭往外走:“既如此,便开席吧,不好让客人久等。”
看得屋内众人傻眼,头一回见老师如此不稳重啊,明明刚还在讨论此次乡试,怎得忽然急匆匆走了?
他们相互看看,什么也没说,主动跟随其后。
甭管因为什么,反正老师最大,他那个年纪辈份,还真就能随心而为之。
颜承文靠近宋青河,小声叮嘱道:“宴席散后别慌着走。”
宋青河感激点点头,留下自己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乡试。
方才那些人,最年轻的都过三十,应考经验丰富,若能与众人交流一番,定然对以后大有裨益。
舒威稍稍落在后方,并没有多看宋青河,好像已收回那点儿好奇。
无论对方是何身份,与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上头要剿匪,他便剿匪;上头说要寻一谋士,他便张贴榜文,大张旗鼓等人来;上头既要扬“山河居士”之名,他听之任之便罢。
而此次行动,在曹经承的汇报中,对宋青河大为肯定,既然对方确有才能,那他还有什么好说道的。
反正捧得别是草包便行,得益者总归是治下百姓。
一行人来到宴客主厅时,颜老爷子已坐到主位,其余人依次入席。
承恩本想跟二叔坐一桌,按照他的年纪,其实该坐最外面才是。
可老爷子不松手啊,硬是把孩子留自己身旁,同桌之人自是没意见,谁敢跟寿星公呛声啊。
当然,很快便证明,他们的选择是对的。
随着一声吩咐传到后厨,小厮们端着木托子,纷纷走进屋里上菜。
当先几道,乃是些寻常菜肴,摆盘精致,但算不上奢靡,并无鲍参翅肚之物。
众人也不奇怪,颜老爷子一生朴素,为人低调,这很符合他的性子。
厨娘手艺确实不错,但要说带来啥惊喜,那是没有的,跟旁人家宴席无甚区别。
可他们见老爷子满脸期待盯着门口,不由纳闷,这到底是在等什么?
直到小厮一连上了几道新菜,才算是解了众人疑惑。
原是等这个啊。
唔,可这些都是什么?咋好像没一样见过?
大伙儿盯着菜,闻着食指大动,却不好头一个下手,显得自己多馋一样。
颜老爷子没那么多顾忌,可他瞅了半天没辨认出来,忍不住问道:“承恩啊,这黄澄澄的,乃是何物?”
“玉米烙呀,甜甜的,可好吃啦,您快尝尝。”承恩直接替老爷子夹了块。
“恩,确实不错。”颜老爷子尝了一口,便露出笑颜,忍住心里的求知欲。
他是很想问,玉米是何物,可又怕显得自己五谷不分,连个粮食都不认识。
“各位怎得不动筷子,别客气,快尝尝。”颜承文也在这桌,嘴里说着话,筷子往那酥肉上夹,他可是对宋家手艺千百个放心,“唔,原是猪肉啊,这个做法有意思。”
有人夹起糖醋排骨:“此物瞧着像排骨,闻起来怎么透着股酸甜?”
“对呀,糖醋口的,可不酸甜嘛。”承恩小手一抬,嘴里塞上排骨。
他平时像个小大人,吃饭时才变回孩子,尤其没傻弟弟在旁要伺候,吃得别提有多欢。
“甜口的肉菜,倒是稀奇……”那人嘀咕着咬上一口,立马没话说了。
怕说多了捡不上吃!
那一个个筷子下得,让人眼花缭乱,显然整桌人都已被征服。
“嘿,奇怪了,此物又甜又黏牙,往常我最怕吃甜食,现下却觉得这道拔丝地瓜,甚为合口,不知地瓜是何物?”
承恩毫不犹豫道:“就是红薯呀,这你都不知道吗?”
那人哑了声,心说,他该知道吗,可见众人皆闭口不言,还以为真是自己孤陋寡闻,不好再继续询问。
他哪儿知道,旁人不作声,全因为想到一块儿去,都在那苦思,玉米跟红薯乃何物,怎得自己没听过哩。
舒威把几道菜一一尝过,在跳水鲈鱼那多动了几筷子,“文兄不厚道啊,家中新请了厨娘,也不告知我一声,怕我来蹭吃不成?”
“你这大忙人,哪有空来家里,人可不是我能请来的。”颜承文小声跟舒威透底。
“哦?那这,玉米跟红薯,也是宋家带来的?”舒威身为知府,此时正值闹灾,对粮食之事多有关注。
“应该是吧,不怕你笑话,我也头一回见。”颜承文舀了一碗炒饭。
旁人不知咸鸭蛋,对主食不甚在意,他可是深知其美味。
全桌也就一老一中一小,顾不上喝酒饮茶,一口饭一口菜,吃得是美滋滋。
那边宋家俩兄弟坐在一起,同样是肩担细说菜肴的职责,把众人听得直咽口水。
等到几口下了肚,立马有人暗中拉起宋青川,偷偷给他塞银子,说是当作定金。
那什么包月套餐,他们希望能再丰富一点,花多少钱都不是问题,最好是跟桌上一样,有菜有主食,能当正餐而不是小食。
宋青川装作为难:“这咱得回去商议下,咱家大师傅手艺好,脾气大,本不欲多忙碌。”
“那是那是……怪不得宋游记名气大,原是有高人在啊。”
宋青河端起酒杯,把唇边笑意掩住,若是被弟媳听到,不知是何反应。
宴席吃到最后,寿桃作为压轴,给了众人好大惊喜。
游雪晴品着细腻奶香味,面上隐隐心痛。
早知道就不让人端走了,妹妹给外祖的贺寿礼,合该自家人享用,凭啥子要分给旁人。
她本以为是个寿包,怎知是奶油蛋糕,这下好了,自己也只分得一小块!
“妹妹,其实我寿辰,也没几月了。”
宋绵竹好笑,“我怎么记得,不到六十不过寿呀。”
“唔,你也可以当我六十……”
“姐姐莫要胡说,想吃蛋糕,咱随时可以做,我还会做冰淇淋哩。”
“哎呀,这冰淇淋又是何物……”
宴席散后,游雪晴把宋绵竹几人留下,要跟妹妹嫂嫂们,好好说会知心话。
宋绵竹得到辛五通报,得知二哥亦有事要谈,便没有推辞。
几个女人正要穿过垂花门,往内院花园去游玩,未曾留意到,游廊那头正巧路过俩人。
颜承文笑指:“你看,那位就是宋家丫头,你要问啥粮食,等会儿我替你去问。”
舒威看眼小姑娘,长得果真是灵动十足,一看便是个聪明孩子。
他点点头,随意扫向旁边,当看到一人时,脸色忽而大变,竟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又似害怕般顿足,藏于衣袖中的双手不住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