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挡住月亮,今儿的天色看起来阴沉沉。
傍晚时便像是要下雨,直到晚霞消失方才落下几滴甘露,打湿了泥泞的乡间小路。
有人打开庄园大门,瞧见外头站着一老一少,发出略带嘲讽的笑声:“真是难得啊,姚老头,之前不还挺硬气,今儿怎么舍得回来庄里咯?”
“马哥,眼瞅着要下雨了,那庙里实在是破得很,没几片瓦能遮挡,您行行好,让我住两天就成…”姚老头紧紧牵着十六的手,佝偻着背脊,低声下气讨好笑笑。
“进来吧,我说你也是自找苦吃,跟着咱吃香喝辣不好嘛,非要不知好歹…”马猴儿把门让开,看看十六,话没有说完,眼里是藏不住的嫌弃。
若不是老大吩咐,不能动永宁县附近的人,而姚老头偏偏有个乡下户籍,他们早就把这种不听话的人给处理了。
好在这人知趣,一直待在他们眼皮底子下,翻不出什么浪花,方才勉强容忍着。
姚老头点头哈腰,进了庄里,便自觉带着十六去柴房,那里没人居住,环境比破庙却是要好上不少,之前下雪时他们便是窝在这里。
柴房里乱糟糟的,地上堆满了柴火木炭,姚老头简单收拾出块空地,将带来的破棉被铺到地上。
“爷爷,我能不能跟十九他们住一块啊?”十六目光黯淡,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希冀。
“小宝,人家那地方也不宽裕,咱别去打扰了,你要是想十九了,等天亮再找她去玩。”姚老头露出为难,庄里的孩子是分住在几个屋子里,自己跟孙子却是不一样,哪能让他们住一起啊。
今儿若不是孙子连打喷嚏,像是要感染风寒,怕他再受凉会得病,姚老头是不会带人来金斗庄的。
十六乖巧点点头,没有再继续坚持,躺到单薄破旧的被子里,背对着姚老头的脸上,乃是叫人看不透的深思。
这个地方对自己来说,无疑是龙潭虎穴,但他还是来了,他想要帮绵竹姐的忙,也想帮助庄里的孩子。
孙先生曾言,即使困顿难行,也要心存希望。
先生也曾陷入过迷惘,多年苦读圣贤书,一朝科举梦破损,连个生存的活计都找不到,好在遇上绵竹姐,方得知在践行理想抱负的过程中,原来也能衣食温饱,过闲适安逸的日子。
在弄巷学堂的点点滴滴,深深印刻在十六的心中,他是个没有过去的人,记忆中只有短短时光,如今他想替自己跟小伙伴们,博一个光明的未来。
逐渐陷入睡梦中的小小孩童,仍然紧皱着眉头,浑身没有一点安全感。
而他不知道的是,当俩人跨进金斗庄时,便已落入某些人的视野中。
凉风飒飒,半夜下起小雨,落在野外的枝头上,树叶被打得哗啦啦作响。
藏在暗处的几个黑影,一动不动,仿佛与周边的密林融为一体。
春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边再次放光,方才停止滋润大地。
太阳慢慢爬上山坡,庄园里响起喧哗声,不停有人领着孩子出门。
姚老头见十六还在打着喷嚏,便不打算带他出去乞讨,叮嘱其待在柴房中,不要四处乱跑。
等到人走了大半,庄子里安静许多,十六悄悄摸进孩子屋里。
幽暗的小屋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几个半大的孩子蜷缩在通铺上,眼神卑怯中带着恐惧,见到进来的是个孩子,方才放松了些警惕。
然而并没有人靠近过去,皆是睁着双无神的眼睛,渴望又绝望地看着窗外。
十六心砰砰跳个不停,装出刚来的样子,好奇打听孩子们的姓名。
这些人大都不说话,只有几个年纪小点的会回应,而这也正合十六的心意,他不动声色打听着刘三毛的踪迹。
可惜留守在庄里的孩子较少,这一天并无所获,十六并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只能是趁着大人们外出时行动。
然而孩子毕竟年纪尚幼,尽管心智胜于同龄人,却还是难免引起有心人的注视。
藏在暗处的少年,一双阴狠中透着恨意的眼眸,悄悄注视着庄园里的动静,他盯着十六的身影,陷入某种疯狂挣扎。
而少年不知的是,在庄子外面,同样有人将一切纳入眼底。
金斗庄里发生的一切,宋绵竹无从得知,她正忙着接待城里来的学子。
一大早便有三名少年,跟着高老汉的牛车归来,皆是十三四的年纪,面容稚嫩清秀,虽带着股书生气,却不曾有一丝倨傲。
金氏今儿没去太山,特地在家等着人来,还让孙女把白老爷子也给拽回家,就是担心来的人看不起自家,到时候闹得双方不快,就不美了。
没想来的是仨翩翩小少年,长得唇红齿白,见到家里的女眷,还会脸红害羞。
她这心顿时放下去,热情将人领进堂屋,倒茶拿点心。
少年们坐姿端正,一看便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接过金氏递来的红枣发糕,站起来连声道谢。
宋绵竹悄悄拽下白老爷子,“您老这是从哪寻来的人啊?这得花多少钱一天?”
“文成书院啊,还能是哪。”白老爷子捧着卷竹简,眼睛根本舍不得挪开,“要啥子钱嘛,那是书院给他们的历练,等以后图书馆建成,对这些学子来说,乃是受用无尽。”
不仅是童工,还是白工,宋绵竹除了鼓掌,已经无话可说。
她心里是有点奇怪的,老头不是在京城开书院的嘛,咋跟永宁县的书院也这般熟稔。
几个小少年,皆是一口一个先生,态度无比尊敬。
既然人家是来当免费劳力的,那该有的待遇可不能马虎,三餐自然是老宋家包的。
乃是顿顿有肉菜,味道还十分美味,把几个少年都吃不好意思了,对老宋家的态度越发亲切。
谁能想到乡下还有这伙食,本来几人做好了吃苦耐劳的准备,没想比家里吃得还好。
这回书院一共挑了十二名,字迹工整出类拔萃的学子,他们家大都条件不错,全因是白先生的交待,方才心甘情愿过来。
十二名学子,每三日换一次班,既不耽误学业,也避免过于疲累。
誊抄的地方设在老屋,老道士搬去二房跟苏老爹同住,把老屋那边的地方给让出来。
宋绵竹把收拾出来的两筐竹简,给先搬了过去,剩下的再慢慢清理。
一起搬过去的还有白老爷子,他是竹简在哪人在哪,有那么些竹简看,留不留在太山已经不重要。
正好还能帮忙看着点人,虽然老宋家表现的极为信任,但该避嫌的时候还是得避嫌,老头深知财帛动人心的道理,百年历史的竹简,其价值可不只是说说。
学子们虽奇怪,为何让他们来誊抄书简,但都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先生对自己的锻炼,每日除了誊抄,便是捧着自己带来的功课,追着白老爷子身后请教。
老宋家行事向来不避讳人,主要是想避讳也避讳不了,就乔河村那些吃瓜群众,有点风吹草动,便天天来家门口转悠。
然而除了朗朗读书声,小院里再无其他,勾得人心里直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