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孩子排排坐好,虽然称不上粉雕玉琢,但皆是有一双纯净的眼眸,盯着画架前的先生,眼里满是对知识的渴望。
宋绵竹坐在巷子口的台阶上,手托着下巴,静静听着孙勉教导孩子们识字,那副与世无争的画面,瞧的她心都化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常山才背着个箩筐,姗姗来迟。
就说怎么好像少了一个人。
“常大叔,今儿你可迟到了啊,小心被孙先生打手板呀。”
宋绵竹一脸促狭,小表情上写满了,嘿嘿,被我逮到了吧!
“还不是为了你吩咐的事儿。”
常山抹了把额头渗出的细汗,把箩筐解下来,大大咧咧往地上一放。
不放心地问了问:“咱这儿什么时候有打手板的规矩咯?”
当着一群孩子面被打手板,那画面,想都不敢想啊!
箩筐里全是些木头做成的物件,四根木条钉成个方框,底下再镶到块大小一致的木板上,形成的凹槽中填满了微微湿润的泥沙。
宋绵竹眼睛一亮,忙蹲下身子,从箩筐中取出个木框,拿在手里把玩。
仔细察看过后,见跟自己提出的要求一致,她满意地点点头:“做得不错,这次就不打手板了,等会儿还得让孙先生表扬你哦。”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怪,他要孙先生表扬做啥子?
“还行吧,”常山觉得自己还能再挣扎下,“那什么,就不用孙先生表扬了,你以后别喊我大叔就行。”
“哎,那怎么行啊,不光孙先生要表扬你,大伙儿都要表扬你!”
宋绵竹站起来,手里举着木框,煞有其事地朝着孩子们喊:“小的们,快来看呀,写字板来咯,还不快过来谢谢常大叔。”
小萝卜头们欢蹦乱跳的跑过去,眼巴巴瞅着箩筐,却没有一个敢伸手去碰。
常山的样貌,对于小孩子来说,还是有着很大的威慑力啊。
“以后可以用木棍在上面练字,练完抹平了又是块新的,还能反复使用,这样就不用担心没钱买纸笔练字啦。”
虽然有免费的先生教导,可没钱买笔墨纸砚,依旧是个大问题。
宋绵竹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反正现阶段不求他们写得多好看,能认识且完整写出来就行。
她用手里的木框给大伙儿示范了下,然后顺手递给了宋萍,接着用眼神示意孩子们去箩筐里拿。
“一人一个,自己过来拿,记得要跟常大叔说谢谢呦。”
在宋绵竹眼神鼓励下,二丫首先伸出了小手,郑重把一个木框捧在胸前,眼里全是欢喜。
“谢谢叔叔。”
“谢谢常大叔。”
有了二丫领头,其他孩子胆子也变大了些,一一拿过木框,高兴地对着常山道谢。
“嗐,不用谢,小事儿一桩。”
常山笑得很苦,这些娃娃最大的不过八岁,喊自己叔叔倒也说得过去吧!
捧着木框的孩子围着一圈,眼睛盯在上面挪不开,已然当作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剩下个没拿到木框的孩子,便显得特别突兀。
“咦,怎么会少了一个?不应该啊,我明明对过数的。”常山奇怪挠了挠头。
十六局促低下头,眼睛盯着脚尖,不停抠着自己的手指。
“没错,今儿新来了个学生,还得麻烦大叔再做一个哩。”宋绵竹笑嘻嘻解释。
她看了眼十六,这也是个心思重的孩子,跟别的乞丐很不一样。
十六是个有羞耻心的孩子,艰苦岁月的磨难,似乎从没有磨灭掉,他心里那点儿不足为外人道的坚持。
也正是因为如此,宋绵竹才一直对他另眼相待。
若换成那些甘于命运、自暴自弃的人,她大概施舍一两次后,便不会记挂在心上。
这世间太苦,受难的人太多,而她太过渺小,太有自知之明。
只有当一个人自己想站起来,才会有人考虑去拉你一把。
“嗐,包我身上,今儿只能委屈你先看着他们用了。”
常山一口答应下来,没有因为十六的衣着而产生轻视,十分自然地拍拍他的小脑袋瓜。
十六悄悄抬头看他眼,面前的大胡子叔叔,虽然长得粗犷,但是笑得很温和,给人的感觉就跟绵竹姐一样。
“不委屈……”他小声呢喃,带出声哽咽。
比起那些旁人施舍的钱财,这一刻的平等对待,才是小小孩童心里一直渴望的。
孙勉敲了敲画板,引来大家的注意。
“上课时间,不要打扰我的学生,有事儿等下课再说。”
依然是木着那张脸,他声音平静,却让人感觉出其中的不满:“常山你已经迟到了,还不快赶紧坐好,上回教你的内容背熟了吗?”
常山呵呵傻笑不应话,讨好地拱拱手,意思很明显了,先生还是别问得好。
他从箩筐里搬出小板凳,灰溜溜坐到墙角下,庞大的身躯压在凳子上,着实显得有点委屈。
孩子们跟在常山后头,乖乖回到巷子里坐好。
“也就这种时候,孙先生才有个先生样儿啊。”
宋绵竹对着宋萍小声吐槽,引来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
孙勉瞥过来一眼,用眼神示意宋绵竹别捣乱,快点让宋萍回来上课。
“行了,你去吧,我回铺子里了。”
宋绵竹把宋萍推进巷子,转身的时候,不经意间瞧见个熟面孔。
长街尽头处,郁香兰跟曹氏俩人,正缓缓拐进另一条岔路中。
咦,这人今儿怎么上县里来了?
她心里一动,下意识便跟了上去。
郁香兰若是一直待在村里,反而让人摸不清她的意图,这一改常态进县城里来,说不定会有什么举动。
上次来县城里,还是替宋青河买药那回啊。
宋绵竹不紧不慢地跟在俩人后头,正值早市间,街上人流不断,她一个半大的孩子,混在人群中,倒是一点不显眼。
一路跟到城东区,宋绵竹眼见郁香兰进了家医馆。
她眯着眼打量,门头上刻着“怀恩堂”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