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上元节,羊倌儿镇最热闹的时候。
早早便有大批商队奔波而至,荒原上难得传起热闹的声响。
而在这其中,有一队车马最是显眼。
旁人是往羊倌儿镇去,独独它是在往反方向行驶,引起不少强队的好奇。
“行啊,老哥,这么快就把货物出手,今儿一定赚大发了吧。”
“啊,咱来得早,天没亮就出发咯。倒是老弟来得迟咯,街上都快堵得走不动道。”
“这晌午都没到哩,咋得不吃了饭再回去,那草上的马奶酒,啧啧,味道还怪好的。”
“嗐,咱出来做生意的,瞎对付一口得了,得把银子留给婆娘孩子。带着一车货,不回到咱自己地盘,总觉得不安心。”
“你这都买了些啥好东西呀?我感觉除了肉干以外,也没啥好买,还是咱大晋货物畅销。”
“老弟这就不知道了吧,最近可是多了不少好东西,那羊毛纺的衣服,既轻便又暖和,要是能带回咱那,一定能卖大价钱。”
“呦,这我还真没听说,那我得赶紧瞧瞧去!”
大晋的行商带着货物来,自然免不了再带着货物回,一趟赚两份钱才叫精打细算。
领头的大汉笑呵呵看着人走开,方才若无其事让车队继续行驶。
这一队人马里,多是巴德望手底亲近。
穿着打扮跟大晋人相似,刮了胡子又戴上毡帽,与生活在边关处的老百姓没什么两样。
赶路总是比较枯燥的,闲散惯的汉子们总忍不住聊闲。
“你说老大这图什么吧?”
“图银子呗,还能是什么,反正咱把人送到,老大肯定不会亏待咱。”
“两个女人而已,用得着这么大阵仗,那北阳关早就不行了,比咱那儿还像三不管,有啥好防备的嘛。”
“傻缺了不是!大晋人防啥大晋人!怕是是大账那边来人…”
“咳,说得可是有些多了。一个个废话怎恁多!赶紧把事办完,咱也好回去喝酒!”
领头的呵斥完,朝旁边的中年男人安抚:“他们就是爱胡咧咧,王老板放心,咱肯定不会连累你。”
中年人苦笑连连,心知是个麻烦事儿,却也不能拒绝,干脆装什么也不知道。
在羊倌儿镇,巴德望就是天,他要想继续在那赚钱,肯定是不能得罪其人。
因而对方找上门来,说啥好心帮忙护送自己车队京城,他明明看多出两箱子,也是半句不敢吭。
一行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
领头的算算路程,估计还有半个时辰,走到木轮车旁,略带讨好道:“咱马上要到了,姑娘看是一鼓作气,还是先歇会儿?”
长期闷在箱子里可不好受。
宋绵竹确实也难熬,但经历过先前的那些,这会儿就显得没看头,希望就在眼前,她心急如焚啊。
“劳大哥塞个水囊进来吧,歇就不歇了,我还是想尽快赶到北阳关。”
“好好,都听姑娘的,您稍等。”
外面话音刚落。
马车忽然剧烈震动了下,像是马儿受到惊吓。
这回没有被绑住手脚,宋绵竹四肢岔开,极力稳住身形避免撞击。
“大哥,出什么事儿了?”
她连问两声都没有听见回话,神色一肃,连忙把耳朵贴过去,努力分辨外面动静。
“格老子的,长没长眼睛,万一惊着……咳,咱谁也担不起责任!”
“老大,真不怪我!出事儿啦!你看,有人在设套,专困马腿!”
“快看后面,好像是咱草原的人!追过来了!”
“靠!还真被巴老爷担心着呢!弃货!火速赶往北阳关!”
“怎么能弃货了,我的货!咱来时可不是真没说的……”
“要命还是要货,你自己看吧……或者你自己留下也行,他们应该不会难为你。”
当身下木轮车再次行动起来时,宋绵竹悄悄推开箱盖,露出条缝隙往外看。
远处,黄土滚滚,正有一路人马在追赶。
虽然未能看清相貌,但她有种直觉,定然是银帐的人来了!
这追得也太快了吧,若不是巴德望的人在努力逃跑,她都要怀疑是对方主动告密啦!
双方的速度都极快。
除去二人所在木轮车外,其余所有货车全被舍弃,领头大汉坐于车辕处,把马儿赶得飞快。
其余人等全是骑马在旁疾驰。
那位王老板,到底还是舍不得货物,留在原地两股颤颤,随着大队人马呼啸而至,差点没惊得尿裤子。
“大人们,小的就是一行商过客,他们跟我没关系啊……”
黄烟很快来到眼前,马背上皆是全副武装的草原人,长弓弯刀,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白芒。
中年人立马软了双膝,正觉吾命休矣时,忽然被风吹得迷了眼。
再睁开时,身旁已是空荡荡一片,对方竟完全没有停歇,匆匆而过。
他傻傻看着远去的背影,倏地又是听到马蹄声渐近。
“自行返回羊倌儿镇,凭金帐号令,无人敢动你的货。”
一块令牌从天而降。
身形伟岸的男人,策马从旁路过,他眼神锐利似有寒芒,像是无意中路过此处,便随手施救。
而他行去的方向,却是紧紧追着两路人马。
王老板下意识看向怀中,咽了下口水,金帐的令牌向来只归于一人手中。
巴德望究竟要送何人入北阳关,竟引得草原如此大动干戈……
几路人皆是在马背上长大,骑术可谓是不相上下。
然而羊倌儿镇的马匹,却是比不上银帐,听着人身后越来越近的声响,不少人变了脸色。
“老大,咱真的要跟自己人作对?咋说都是在草原混的,为了两个大晋的小娘皮……”
“废什么话!今儿要是她们出了事,你们就等着被巴老爷扒了皮!”
“不行绕一绕吧,再这么下去,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跑是跑不脱,干脆跟他们拼了!竟然有人敢跟巴老爷作对,真是奇了怪……”
领头大汉回头看眼。
当先印入眼眸中的,乃是一匹身披银甲的骏马,这幅打扮草原人可太熟悉了。
他面色一白,咬咬牙,狠声道:“等会儿咱兵分两路,你们几个跟我去拦人,其余继续前往北阳关。放心,巴老爷早说过,若有人阻拦,不必担心,对方只是为扣下人,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闻听此言,大汉们才算心定。
为了不相干的人赔上命,是个人都会有几分犹豫,可若只是阻碍其行动,则又是不一样了。
这时身后身后追兵已到跟前。
“尔等竟然违背诺言,放走银帐的敌人!还不速速随我等回去!”
领头大汉从车辕跳下,呸了声:“银帐再威风,也管不到咱头上,少拿架子吓唬人!”
“看来你们是打定主意要与整个牧族作对!可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嘿,老子一家都是被贵族奴役致死,若不是巴老爷收留,岂能容我活到现在!少废话了,要想做人,得拿命来拼!咱草原人向来谁狠谁有理,凭本事说话!”
双方很快缠斗到一起。
骑兵对骑兵,说实话,比那日京城大街上的行刺还好看!
反正宋绵竹一颗心是怦怦跳。
她躲在箱子里,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虽然也知,现场就这辆车最显眼,可也好过直接现身啊。
左手被阮娴死死抓牢,都快被捏出褶子,宋绵竹不由轻声安慰。
“大嫂嫂,你别怕,就是被追回去,大不了再多吃几只羊呗。唔,我那手还要了,你还是替我心疼点吧。”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逗我,咱是不是没希望了……”
“等等,嘘!”
这时。
有人坐到车辕上,正巧挡住木箱缝隙。
眼前一暗,她再也无法看到外面情况。
身下的木轮车再次狂驰而起,呼啸声犹如敲在心头的鼓点,不由让二人升起惊险的紧张感。
呯零哐啷。
有短兵相交声。
利箭扎进血肉中。
闷声哀嚎时不时转为长啸。
阮娴不由再次紧握住宋绵的手,这回她没有说什么,而是默默反握住,无形中给予慰藉。
忽然。
马车剧烈晃动起来,出现大幅度的倾倒,又快速摔下,重重落于地面上。
外面传出悉悉索索的身影,似乎换了一个人在驾车。
宋绵竹差点没被那下撞晕,心里一沉,强忍着恶心感掀开条缝。
入眼是张布满伤痕的侧脸。
她立马认出了来人,竟是老秋!
原来他也在随行中!
宋绵竹正想出声时,却听对方低声叮嘱。
“北阳关已在眼前,你们坐好,进去后速速去寻驻军,莫要耽搁,也莫要再回头看。”
竟字字清晰。
声音低沉浑厚,好似能给人带来信服的底气。